方妩娘惊得手都抖了起来,“怎么啦?她真的为难你了?霜儿……霜儿……我早说过萧家不能嫁,你要知道,婆母要是看你不顺眼,你的夫君再好也没用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一向爽利的方妩娘居然语无伦次起来。
杜恒霜有些无语。
就算龙香叶这个婆母真的为难与她,娘也不必这样吧?
杜恒霜细细地安抚方妩娘,“娘,您别着急,听我说,我不过是想打听一下她的喜好罢了。其实这么些年,我也没有用过心在婆母身上。她是及哥哥的娘亲,就算是爱屋及乌,我也要做些什么,不让及哥哥两面为难就是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以礼待她,她看在及哥哥面子上,也不会太为难与我的。”
方妩娘怔怔地看着杜恒霜鲜妍秾丽的小脸,苦笑着抚了抚她的下颌,低声道:“傻孩子,我跟龙香叶相识十多年,她是什么样儿的人,我比你明白。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她是婆母,是长辈。你是媳妇,是小辈,一进门就存着跟婆母打对台的心,也是不好,以后落下许多把柄,反而让你里外不是人。——既如此,我就把她的为人说与你听。你也大了,心思灵敏,比你娘要强。”
杜恒霜微微地笑,仰脸看着方妩娘,专注倾听。
方妩娘就把这么多年她知道的有关龙香叶的事情都对杜恒霜说了一遍,说得最多的,就是龙香叶对方妩娘的心结。
“其实我也不明白她为何就是看我不顺眼。这么些年,按理说,你爹爹和士及的爹爹是换了帖子的兄弟,我和你婆母,就算不能好到那个地步,情分应该也比一般的人要高才是。可是你看她,对那打秋风的金姨妈母女,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对你我不知要好多少倍。”方妩娘悻悻说完,觉得有些口渴,扬声叫下人送茶水上来。
她们只顾着说话,竟然忘了喝茶。
杜恒霜静静地听着,在心里暗自琢磨。
婆母这个人,大概是那种见不得别人比她强的人吧。
说实话,跟诸素素给她的感觉有些像。
虽然不是完全相同,但是在某些地方,这两个人真有相通的地方。
不过诸素素比较外向。有些话,别人可能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她却会大大咧咧说出来。
龙香叶却比较内敛,她喜欢让人猜她的喜好。
会咬人的狗不叫。
会叫的狗,多半是虚张声势。
这个比喻却是不太厚道,杜恒霜有些羞惭,忙低头喝一口茶水,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
“我看你是有成算的,我跟你说,只要把士及抓得牢牢的,你就不用担心你婆母。你要知道,士及是她亲生的大儿子,又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她不可能把这个大儿子一手推开的。看在她儿子面上,她跟你面子情儿是有的。——只要她要面子,你就不用担心太多。”方妩娘平静下来,给杜恒霜出谋划策。
“女人嫁人,说到底嫁的是男人。家里人怎么样,如果他一个男人不能做主,这种人也没必要嫁。当然,你嫁都嫁了,我说这种话,确实有些马后炮了。既然嫁了,咱们就好好过日子,有什么难处,别一个人憋在心里,跟士及,或者跟我,都能说。我们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挫磨的。”
杜恒霜很是心暖。虽然出了嫁,娘并没有把她当做泼出去的水,不再理会。
有一个坚实的娘家做后盾,她心里实沉许多。
“娘、姐姐,菜做好了,你们要不要过来尝一尝?”杜恒雪轻快的声音传了进来,随之一阵食物的清香,让杜恒霜觉得自己真的是饿了,便跟方妩娘携手出了屋子,到外屋跟杜恒雪一起坐下吃喝。
萧家内院里,龙香叶也在用午食。
陈月娇知道龙香叶用不惯饼食,暗中叮嘱表姐关氏,给龙香叶都是用最好的香米做的饭。
龙香叶惜福养身,每天中午只用半碗香米饭,另外喝一盅养身的天麻当归仔鸡汤。
吃完午饭,二媳妇关氏就和她的表妹陈月娇一起扶着龙香叶去院子里走了几圈。
几个婆子赶着过来回话,问关氏明日厨房采买的事情。
关氏管家,厨房这一块把的最牢。
让厨房上的采买都是一天一结帐,才能预支第二天的银子。
龙香叶就笑眯眯地让关氏自去对帐,自己扶着陈月娇的手,继续在院子里转悠。
陈月娇见四围没了什么人,笑着对龙香叶低声道:“伯母,我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龙香叶心情极好,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打趣道:“说吧,在伯母面前有什么遮着掩着?说得好,我从此疼你,抬举你,说得不好,我着人把你打出去!”
“啊?伯母这么厉害,月娇不敢说了。”陈月娇抱着龙香叶的胳膊直撒娇。
龙香叶哈哈大笑,指着陈月娇的额头道:“快说吧你,还跟我来这套虚的。伯母逗你玩呢……”
陈月娇做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怯生生地道:“那我就说了。伯母,您听了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如今事事顺心,有什么好生气的?”
陈月娇知道自己才十二岁,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纪,说什么都不要紧,都会被人说“童言无忌”。四下看了一眼,见门口有个守门的婆子突然从角门里探出头,似在侧耳倾听。
这个婆子,陈月娇可记得她。上一世她还是杜蘅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婆子是萧士及的人,在龙香叶这边当面一套,在萧士及那边背面一套,后来两相对照,被这个婆子在萧士及面前说了出来,曾经把她闹了好大的没脸。后来她才收敛了些,不再想着拿捏龙香叶,摆弄萧士及,才在萧士及那边挽回了形象。
而这个陈月娇,自始至终都是一幅人畜无害的好好人形象,特别在萧士及面前经常做忍辱负重状,才让萧士及放心让她做杜蘅的孩子的养娘……
如今那个杜恒霜,看上去却是个烈性的。若是她一味娇狂,说不定能让萧士及对她心生隔膜……
陈月娇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将下唇几乎咬出一条血印,才脆生生地道:“伯母您听我说,大爷如今娶了亲,心都在大少奶奶那边,伯母就让着大少奶奶一些,何苦要让大少爷难做?——也坏了母子情分。”
龙香叶一听就沉下脸,甩了袖子,将自己的胳膊从陈月娇怀里拿出来,不悦地道:“大爷再有媳妇,他也是我儿子,从来没有听说儿子为了媳妇忤逆亲娘的。——他要这么做,他这个官儿也做到头了。”
陈月娇忙跪下来,拽着龙香叶的裙子连声道:“伯母消消气,消消气,这些都是我的小见识。我一颗心都在伯母身上,担心伯母吃亏啊!伯母想想,自从我表姐冲喜之后,大爷对伯母,是不是淡了许多?”
这句话正好戳中龙香叶的伤疤。
龙香叶恼道:“你胡说八道!”正要拂袖而去,萧泰及走进院子,看见陈月娇跪在地上,龙香叶满脸怒气,忙快步上前扶住龙香叶问道:“娘,出什么事了?好好的,生什么气啊?”
龙香叶指着地上跪着的陈月娇道:“你问问她!”
萧泰及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将陈月娇扶了起来,问道:“表妹,你做了什么错事?不如早些认错,我娘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陈月娇连忙又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我不过是想着大爷如今刚刚新婚,劝老夫人让着大少奶奶些,免得大爷两头为难。”
萧泰及心里一动,扶着龙香叶往台阶上走,一边低声道:“娘,说句实话,月娇表妹说得话在理。以后有关大嫂的事,娘就避其锋芒吧。——现如今,大哥把一家子的嚼用就给了大嫂掌管,我们得罪了她,哪里有好果子吃?”
陈月娇说的话,龙香叶听不进去。
萧泰及的话,龙香叶却觉得很有道理,也抬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四围的屋子,低声道:“我真的要让着她?”说完又觉得不满,“哪有婆婆让着媳妇的?”
萧泰及笑得意味深长,“是啊,哪有婆母让着媳妇的?偏咱们家就有,那许家,也说不起嘴了吧?”
龙香叶慢慢明白过来,可是心里那个坎儿还是过不去。——让她给方妩娘的女儿低头,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唉,也是我的错。当年你爹留下的家财,都被那起子恶贼又偷又抢,如今剩的这些,还不如你爹在世时候的一成!”龙香叶哀叹着坐到罗汉床上,又拿了帕子拭泪。
萧泰及对当年家里的情形并不了解,只记得当年家里珠围翠绕,豪奢无比,也信了龙香叶的话,握着拳头道:“可惜我没有结门好亲,不然娘不用担心大嫂将我们赶出去,我自己就能供养娘亲一辈子。”
这话好像是埋怨龙香叶给他订的亲事。
龙香叶听了直戳心窝子,板了脸道:“芸莲是个好孩子,也是官家嫡女出身。虽然如今她娘家落了难,可是家底还在,听说也是当地的大族,不然她爹也不能考上进士做官。你休得怠慢她。”
萧泰及见龙香叶力撑关芸莲,忙点点头,转了话头,“她确实是个做大妇的料儿,这家里里外外也管得不错。不过,我听说,大嫂的妹妹正在寻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