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疯子
陈言这个人,是需要逼的。
可是有的时候,就算逼他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陈莫年比谁都深深的知道这一点。
比如此刻。
他看着陈言,陈言看着地,黑色的头发柔柔顺顺,看上去十分舒服。
“爸,我……”陈言顿了一下,紧接着他又说,“其实,我……”
陈莫年抱着胸看他,陈言脸上微微传上来了点绯色:“我……”
“我想你其实并不是那么讨厌我,不是么。”陈莫年走到书桌前坐下,侧着头看着窗户外面的风景,他的语气里甚至传出了点安抚的味道,“我可以等的。”
“……”
陈言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刚想后退一步结果就碰上了柜子,一阵刺痛从脚上传过来,他忍不住呲了一下牙。
这个时候陈莫年又开口了,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点笑意:“你先去吃饭吧,刘伯他们在等你。”
陈言默然,转过头打开门,阳光肆无忌惮地挥洒了进来,手上的长命锁发出耀眼的光。
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慢慢落下,紧接着就是另外一种无措。
他在自欺欺人这方面的实力是比任何人都强的,当年如果不是言池一硬逼着自己表露心意,他是绝对不承认自己的那些心思的。更别说是现在……
嘴上仿佛还传来那种温热的触感,黏黏滑滑一直滴答到心里去。
如果说没有感觉的话,才是真的自欺欺人吧……
陈言走到餐厅,陈默已经在位置上等,看着陈言笑了笑:“和陈莫年谈妥了?”
陈言在一瞬间几乎以为陈默知道了什么,他点了点头然后在位置上坐下。陈默也不说话了,只是眼睛里面夹着点促狭,漏出点点的光。
陈言愈发不自在起来。
“哥,我们永远是兄弟,是吧。”
陈默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陈言看着陈默,却觉得他眉宇间有一丝浅浅的无奈。
陈言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碰在陈默的上,他的语气很是笃定。
“当然。”
“唔,那就好。”陈默笑了笑,然后专心吃饭。
陈言只觉得被攥紧的手温温热热,还有点发潮。
快走的时候,陈言又回了陈莫年的房间一趟。
彼时男人正坐在窗口,听到动静的时候转过头,看到来人是陈言的时候微微笑了笑。
陈言在他的面前坐定,十指交叉。
“爸,方便告诉我,陶谦是在……哪个医院么?”
陈莫年的目光一动:“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去看看他。”陈言低着头。
陈莫年看他这个样子,忽然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带着点沉重的意味。
“我叫刘伯带你去,不过他……可能精神有点问题,你……”
“我知道的。”陈言忽然主动抬起头,看着陈莫年,他又笑了笑。
“我知道的。”
当天刘伯就陪他去了。
陶谦所在的精神病院位置比较偏僻,在过了很长时间以后,陈言才看到那座红砖白瓦的医院。
他有点紧张,心口不住地跳,刘伯走在他的旁边,低低地说了一句。
“少爷,等下见到陶先生的时候,别太激动……”
“……恩。”
陈言又深呼吸了几次,终于踏进了医院的门。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来到这里,目的是为了见他的生父。他的亲生父亲,那个曾经出现在旁人的谈论中的画一样的陶谦。
如果有翩翩公子的话,陶谦绝对算一个。
只是这样的人,却爱上了自己的妹妹,然后……还生下了自己。
阳光透过透明的窗子折射进来,周围都是亮亮堂堂的,隐隐的哭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还带着点重物落地的声音。
走在前面的医生好像是笑了笑,然后告诉他们这是正常的事情,请他们不要担心。
接着他就开始说起了陶谦的现状。
“陶先生恢复的很好,虽然有的时候还是会说一些胡话,但是他对人是完全没有攻击性的,按照这几年的观察来看,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安排他出院了。”
陈言因为他的语气有点不舒服,但是又不方便表露出来,等走廊到了尽头的时候医生终于停了下来,然后打开了那扇乳白色的门。
门的后面,是一张洁白的大床。
陈言屏住了呼吸,朝着里面看去,却看到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侧着头的男人。
医生对陈言点了点头,然后说:“如果有事情就按铃,时间到了我会叫你。”
陈言没有回答他的话,此时此刻他所有的目光全都被那个靠着窗户的男人吸引过去了。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男人。
陈言本来以为他会是第二个陈莫年,皮相妖娆仿佛长年浸着水一样,无论过了多久那眸子还是一样的亮。
可是,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五官平常堪堪算的上端正。可是就是他在那里这么一坐,就给人一种名为气质的东西。
那是再怎么样也模仿不来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雅。
陈言走到他面前,男人的目光动了一下,然后轻轻地飘转到了陈言的身上。
陈言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简直就要冲破耳膜。
然后他忽然在陶谦的面前,半跪下,男人看着他,不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仿佛在维持一种难得的默契。
而这种默契,最后还是被陈言打破了。
陈言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理应是叫父亲的,可是……
他的喉咙滚动了几下,最后憋出一句。
“先生……”
“小冶快来看,我们的孩子回来了,言言回来了。”
出乎陈言意料的,陶谦忽然开口说话了。他的脸上甚至还挂上了笑容,开心的好像一个小孩子。
陈言忽然能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疯了。
就算他疯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陶冶。
还是陶冶。
“可是,怎么办呢,老太公会不会不让我们在一起啊,小冶,你人呢?”
陶谦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一般,转过头朝着四周搜寻,他的手搭在椅子上,泛出违和的白。
然后他低下头盯着陈言,委屈地开口说:“言言,你妈妈去哪里了?我找不到她。”
“……她出去倒水了,马上就回来。”
陈言脱口而出,。
“骗人!!!”
陶谦忽然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样,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站在陈言的面前全身都在发抖!
“你骗人!我等了她二十多年了,她还没回来!”
“……!”
“言言,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言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看着这个气质高雅的男人露出近乎白痴的表情,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陶谦能认出他,却不愿意接受陶冶已经走了的这个事实。
他甚至觉得这个男人没有疯,只是生活在他创造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言言,明天爸爸带你出去玩,爸爸拉小提琴给你听,好不好?”
“……好。”
“恩,那我先睡觉了,言言别忘了叫我。”
“……好。”
陈言看着陶谦,看着他笑着一脸快乐的样子,然后看着他上床睡觉。
刘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语气里带着无法忽视的凝重。
“少爷,走么?”
“……我想静一静。”陈言想了想,又走到了陶谦的床头,男人孩子气地皱着眉头,嘴巴里呢喃着陶冶的小名。
陈言弯下腰,将口袋里的长命锁放到了陶谦的床头,然后在他的耳边说。
“妈妈已经来过了,她的东西放在这里。”
陶谦恍若未觉,只是一个劲地睡着。
陈言盯着自己的手,发了半天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