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一声呵斥,还有不留情面的刀鞘猛击,令对方从疯狂中挣脱了出来。
血色空间骤然破碎,满是疯狂的人影倒地,血色褪去后,露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孔。
他坐在地上,摸着疼痛的额头,怔怔的望向白离。
“阎大人?”
一瞬间的恍惚,让他认错了人,下一刻他就看清了对方样貌,立刻回过神。
“不对,你不是……你是谁?”
白离摸了摸腰间,腰牌留在了外面,镜面世界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刀也是如此。
他平静道:“我是斩妖司镇抚使。”
“……可我,没见过你。”年轻的人间卫错愕的说。
“嗯,我也没见过前任斩妖司的任何一人,你是第一个。”白离说:“自梨花山之战后,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人间卫闻言骤然起身:“四个月?怎么过去了这么久!你……不对,为什么会是你?阎大人呢?轻侯呢?还有点灯和尚他们……”
“冷静。”白离抬起手:“你说的这些,我一个都不认识。”
他顿了顿,对年轻人说:“梨花山一战,斩妖司……全员覆灭。”
年轻的人间卫站在原地,一句话令他仿佛丢了魂魄,眼中逐渐没了高光,恍恍惚惚。
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某些回忆,时间回到数月前,他忽然想起了某些事。
那场大雨,那次雷鸣,天动地摇……
天上飞着漆黑鳞甲的龙,地面上是四面楚歌的敌人,那不是大战,而是围剿。
他们被冲散了。
几度尝试突围,几度尝试奋进,在一路上从一整队被逐渐打散。
之后就是不断的死人,死人,死人……
“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老胡,邱哥,他们都,都……死了。”
他捂着脸,手指死死的扣住面部,几乎要撕破皮肤,流出血来。
“还有我,我也已经……”
他没说完,忽的咳出一大口血,他低下头,胸口不知何时已经开了一道缺口,血流如注,脸色也变成的惨白一片,气息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白离见状不妙,立刻扶住,一触碰他才意识到,这根本已经不是完整的生魂了,而是一道执念。
“我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是残魂,是执念,我该知道的……大家都死了,我怎么可能独活。”他惨淡的笑着:“不过我也还是挺厉害的,最后……砍了那王八蛋一刀,就那一刀!可惜,没能为大伙报仇。”
白离叹息,这一缕执念支撑了四个月,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抱歉。”
“你不用道歉,能在最后看到斩妖司后继有人,我已经很高兴了。”年轻人伸出手:“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白离握住:“你说。”
年轻人咳出血色,他说:“帮我们报仇……!”
他神色凄厉,咬牙切齿,满口都是血色,眼神是无可排解的仇恨:“我是斩妖司收养长大的,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我的家人,我忘不了,我忘不了他们死去的样子……那群畜牲,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董大婶只是个厨娘,她有什么罪,她的孙女才七岁,七岁啊!所以,求你……帮我们报仇。”
“为天下死,死不足惜,可这又算什么?”
“龙族、妖国、阴府、还有司天监……天下这么大,却容不下个斩妖司么?”
白离有些走神。
斩妖司覆灭的事,居然牵扯到这么多方势力?
“答应我。”年轻人的脸色满是悲苦,嘴唇颤抖着,残魂越发虚弱模糊。
“……好。”白离没有停顿太久,他说:“我继任了斩妖司,这些总归是避不开的……你放心,他们不找上我,我迟早也会清算这笔账。”
年轻人脸上的悲苦终于缓解了几分,他放松下来,挤出笑容:“其实你不答应,也没什么……我知道,这太难了,我只是在试试你,是不是真的值得信任。”
“……”白离无言了一会儿。
“轻侯说过……握着手的时候,想说谎也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我没他那么聪明,但……我知道你没有说谎。”他认真的看着白离:“报仇肯定要报仇,但靠你一个人肯定做不到……黑龙、阴帅、还有司天监请来的神将、都不是现在的斩妖司能应付的,所以,你一定要忍!”
“斩妖司的敌人很多,具体是谁,我知道的不多,相信你也知道了,更多的我不能告诉你……但只要留在鬼斧山脉,就是暂时安全的。”
他艰难的说着:“我们被打乱了,死的死,几乎没有人活,我可能是最后一个……但我相信,梦先生、轻侯、阎大人,点灯和尚……他们应该都能活下来,不会那么轻易死的,即便是死了,也会留下些什么。”
他用力的说:“我都做得到,他们没理由不行。”
“找到他们……至少把他们带回家……”
白离道:“我会先把你带回去。”
他又说:“梦姑娘现今安然无事。”
年轻人眼睛亮了亮,他笑着说:“太好了……没事就好。”
仅仅只剩下半口的人间卫支撑着最后半口气,他仿佛回光返照,说话力气也大了许多。
“我虽是死了,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我那一刀该是重创了那老王八的命脉,它便是不死,也动弹不了。”
“四个月了,差不多血也放的差不多了……谁让它这么贪,非的想要将我连皮带骨吞下去,就当给后来人留下一份大礼……这份礼,你收下吧。”
“我的尸体,还有我的刀,就在这个地方。”
他并拢食指拇指,点在白离的掌心位置,输送了最后一缕残魂的记忆。
白离眼中浮现了某处场景,地点已经登录在系统中,叮的一声。
【任务‘遗愿’已触发】
【奖励:副本生成券】
年轻人做完这一切,安安稳稳的闭上眼睛,像是慵懒的躺在树下翻了个身,生了个懒腰。
……好想再听轻侯吹一曲……好想再跟阎大人聊聊天……再跟喝一碗和尚做的药汤……
……好怀念大婶的饭菜……好想他们所有人……路上慢点走,等等我啊……
他闭上眼,身躯破碎成一片片尘埃,支撑的执念没了依恋,顿时变得支离破碎,消散而去。
白离看着掌中一片晶莹,低头默哀。
“孙少卫,一路走好。”
斩妖部案牍库档案记载,孙小棠,斩妖司少卫,刀法出众,年轻一辈出类拔萃,修为七品上,斩妖除魔七十三余匹,幼虎獠牙渐锋……已逝,年十九岁。
……
白离静坐良久。
【你在想什么?】
“这留魂镜,应该是斩妖司自己带出去的,被留在了孙小棠身上,这道执念也是运气使然被保存下来。”白离低声说:“该说是命中注定么?偏偏让我遇上了。”
【这是好事……但你不太高兴】
“我应该高兴吗?”白离揉了揉眉心,垂下手,低沉道:“该出去了。”
白离走向镜面之外……迎面而去,指尖轻轻一碰,镜面骤然浮现出无数裂痕,继而破碎。
早在直面纵横术的时候,他就已经确信,作为旁观者,任何精神灵魂的打击,对他都是无效的,电影里的狂轰滥炸,怎么可能影响到观众?不过只是沉浸其中故事情节,多了几分感叹和移情,想要醒来,随时都可以!
【第四面墙已发动】
……
姑苏城外一处郊地。
寒玉姑娘站在冷冽的风里,望眼欲穿的看向前方。
薄雾里走出一名脸色惨白的男子,他看着美丽的清倌人,当即接连哀叹:“你为什么要来!”
“张郎,我来带你走的。”寒玉走上去,正要握住他的手,心头思念让她甚至暂时忘却了负罪感:“我已经完成了所有事,我们可以走了,远走高飞!”
书生感动不已:“寒玉……”可下一刻他又惨笑起来:“哪来的远走高飞?你赶紧走吧,莫要回头来!”
“张郎!”寒玉不答应,追了上去,正要触碰到书生,却捉了个空。
“你,你……”她神情惨白。
“我都说了你不要来!”书生脸色逐渐变得冰冷,语气也没了情感,重重叹息:“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寒玉摇着头难以相信,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两步,她望着一旁的黛娘,咬牙切齿的愤怒道:“你说过……只要我听话,就让他和我离开的!你竟不守信!”
“不,我说的是,让你们可以双宿双栖。”书生的背后传来一个沉闷声音。
寒玉眼前一花,只听到咔嚓一声,一旁站着的精壮汉子没了脑袋,有什么巨大的阴影扑在他的身上。
巨虎埋下头,咀嚼着食物,吃了个人后,它抬起头,布满倒刺的舌头舔舐着血肉,声线沉闷且戏谑。
“待我吃了你,把你的魂魄留在身边,变成伥鬼……你们不就双宿双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