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庄这一来一回便是旬月时光,所幸真形观中仍是一切如故,虽还称不上欣欣向荣,但门人弟子皆是自发向上,勤勉修行。
许庄随意寻了个弟子问话,弟子答完掌门张道人正在殿中理事之后,便抓紧时机请教许庄问题,许庄也不吝提点两句,那弟子欣喜不已,大礼谢过许庄之后,便匆匆赶去丹室修行了。
“业精于勤,如今真形观中氛围可算上佳,只是门人弟子委实太少了,还是不利长远发展。”许庄忖道:“虽然掌教师兄只道我是代掌一段时间,但我毕竟已经来到此界,如不影响自身修行,倒不妨做些成绩出来。”
心中思索几遍,许庄已经有了浅浅的思路,只是还不甚清晰,忖道可寻机与张道人,曾全风商议一番。
于是许庄收起心绪,架风飞去,很快到了理事大殿之前,望去殿中,见张道人正握着一枚玉函,眉头紧皱,似是十分忧愁。
许庄迈步踏入殿中,张道人顿有所觉,抬头见是许庄,连忙起身迎上行了一礼,“许师叔,您回来了。”
许庄身后空无他人,对此情形,虽然张道人心中已早有准备,仍不免有些失望,抱起一丝侥幸问道:“师叔此行可还顺利?可寻到孟师弟踪迹了?”
许庄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道:“虽是寻到了些许踪迹,但却算不上顺利。”
张道人先是一喜,随后心中一沉,涩声问道:“小侄愚钝,还请师叔言明。”
许庄缓缓道:“我循着小觅迹术,一路寻到东南赤地之中,一处据地十里的沙漠里……”
随着许庄将详情道来,张道人神情渐渐覆上明显的阴霾。
藏乾坤于沙砾之中,十里沙漠,无量空间,这样的事情明显超出了他的想象范畴,比起孟浮生了无踪迹之时,如今得以知晓他所在之处,却似乎没有丝毫办法营救,这令张道人心中充满了无力。
沉默半晌,张道人忽然一叹,沉沉道:“既然如此,也只能期盼孟师弟吉人自有天相了。”
许庄思索片刻,还是安慰道:“师侄也不必太过颓丧,此事还没到无可奈何之时。”
张道人闻声忙问道:“师叔请讲。”
许庄托颔沉吟道:“待我炼成元婴,几门神通大成之后,当有几分把握可以更深入那沙砾空间之中,届时再去往那里一探,试试能否寻到孟师侄便是。”
张道人精神一振,他了解太素正宗选拔真传弟子的规矩,更见识过许庄的神通法力,知晓他是炼就了上品金丹的人物,成就元婴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至于许庄成就元婴,需要耗时多久,张道人身为晚辈,自然没有咄咄追问的道理,只能暗自想道:孟师弟已经失踪了六年…而今也将七年了,看命灯也无生命之忧,想来还远远不到油尽灯枯之时。
如此想着,张道人心中轻松许多,也算聊以自慰了。
议定了孟浮生之事,许庄又与张道人随意叙话,便问道:“方才我过来时,见师侄眉头紧蹙,可是有什么难以处理的事项?”
张道人闻言似是一醒,应道:“师叔来得正好,此事却必须得与师叔商议。”
许庄点点头道:“师侄请讲。”
张道人便道:“师叔可知道神流宗?”
许庄眉稍一挑,他来到真形观中也有几月时日了,自然不会对周遭势力还不知晓。
据他所知,神流宗是一十六州宗门之中罕有的大派,雄踞三州之地,势力不俗,而且野心还很是不小,神流宗所据三州之中,便有云澜以北的风澜州,近年来亦是对云澜州虎视眈眈。
“神流宗我自然知晓。”许庄道:“究竟是什么事,又与神流宗什么关联?师侄还是先将事情道来吧。”
张道人道:“两日之前,神流宗遣人送来此函,言道神流宗如今在风澜州的主事之人,楚蔚公子要亲自登门拜访真形观,哎。”
张道人轻叹一气,说道:“我听闻此人行事跋扈非常,神流宗与我真形观又不修好,此番恐怕来者不善啊。”
“哦?楚蔚公子。”忽然听到个还算耳熟的名字,许庄眼睛一眯,问道:“这个名头,倒不算陌生,此人竟然能主事一州,想必在神流宗也地位不低了?”
张道人答道:“此人在神流宗中确实列居高位,却不是因为什么,而是因为他来头甚大,是神流宗楚河尊者的幼子。”
许是知道许庄对其他宗派了解有限,张道人又接着道:“楚河尊者在百多年前炼成了元婴三重,是如今一十六州修为最高的修士,有此人靠山,也是楚蔚公子行事跋扈的原因。”
“元婴三重?”许庄眉头一挑,“只是一十六州宗派,竟有这等修士,无怪野心勃勃。”
张道人忧心道:“是啊,神流宗有了楚河尊者,自然野心勃勃,若非有天瀑法会的规矩在,哪里还会囿于三州之地。”
“哦?”许庄疑问道:“天瀑法会是什么,又定下的什么规矩?”
张道人答道:“天瀑法会便是三百年一次,奉祀地仙祖师的大会,也是排定宗派座次之会,除非天瀑法会议定,否则不得攻伐其他宗门,这也是五域大宗一直维持的规矩。”
许庄皱起眉头道:“还有这等规矩。”
所谓地仙祖师,乃是传说中上古之时,传道天瀑界的一位仙人,也是如今天瀑界五域大宗共尊的祖师。
这也是许庄来到真形观后,特意了解到的事情,因为此界竟与玄黄界截然不同,元婴之后追求的竟然不是跳出生死玄关,成就元神,而是身合洞天,成就‘洞天真人’。
洞天真人同样长生久视,需渡三灾利害,似乎位格之上与元神真人并无区别,却有一项似乎元神之道无法比拟之处。
那就是身合洞天,并不要求一定要成就上品金丹,只要能元婴大成,便有可能继承地仙祖师留下来的洞天,成就真人,也是这个原因,使得天瀑界中的修行风气与玄黄界截然不同,修士并无追寻上品金丹的动力。
至于洞天真人神通手段与元神真人孰强孰弱,许庄就并不知晓了,但许庄从道书上了解到,洞天真人似乎为洞天所限,只能法身出游,这一点在许庄看来与逍遥自在,周游星河的元神真人也无有可比之性。
话又说回来,地仙祖师为五域大宗共尊的祖师,自然是因为五域大宗继承了其留下的五个洞天,也是五域大宗能雄踞五大天瀑,维持统治的根本原因——五域大宗皆有洞天真人坐镇,所以五域大宗的威严,也是所有五域之外宗门都无法违抗的。
而随之张道人娓娓道来,许庄对天瀑法会也有了更多了解。
天瀑有大小之分,灵机自然也分三六九等,争夺更大的天瀑对天瀑界宗门也是自然之事。
五域大宗稳坐高台,但下面宗门却总有兴衰轮回,所以就有了这所谓排定宗派座次之会,规矩也非常简单,无非胜者占据天瀑,败者退居更小的府郡,乃至消亡。
这样直白的争斗对本就不求上品,不重心性的天瀑修行界来说,并没有什么过于残酷的,更是五域大宗乐于见到的,何况宗派争斗之间自然少不了一番堂皇指责——
你宗派衰落,门人稀少,已经不能承担一州,一府的行云布雨,不能福泽生灵,德不配位,自然要将天瀑让出来,有德者居之。
显然如今真形观便走在这条道路上,即使许庄来到此界,若不能渡过天瀑法会,真形观也是退居府郡,甚至消亡的命运。
“如此说来,天瀑法会一至,神流宗恐怕便要抑制不住野心了。”许庄沉吟道:“可龙相宗,会容忍神流宗肆意侵吞云澜州么?”
龙相宗正是五域大宗之一,也是云澜州苍澜州比邻的龙相域主宗,相互之间勉强可算从属关系。
张道人苦笑道:“龙相宗如今都已自身难保了,神流宗野心,恐怕都未必是一十六州。”
许庄一愣,问道:“龙相宗不是有洞天真人坐镇,岂是神流宗可以比拟的?”
张道人道:“师叔有所不知,龙相宗洞天真人已经陨落百年之久了!”
“什么?”许庄吃了一惊,这种消息却不是他在真形观藏书中所能得知的。
张道人唏嘘道:“如今龙相宗中连元婴三重都未有人炼成,也是由几名尊者勉力维持…”
“如此也无怪神流宗张狂了。”许庄心思急转,已经将事情捋了清楚,如今天瀑法会将至,龙相宗却风雨飘摇,楚河尊者定会为跻身五域大宗奋力一搏,以尝晋身洞天真人之机。
至于其他四宗如何看法,设身处地想想,若他是楚河尊者,也无暇去管。
更何况神流宗背后,说不定便有哪一域大宗暗中支持。
想到此处,许庄忽然一怔,不禁问道:“师侄,天瀑法会还有多少年便至?”
张道人答道:“距天瀑法会还有不到七七四十九年了。”
“四十九年…四十九年…”许庄心如大鼓一般跳动起来,四十九年,完全足以令他炼成元婴,甚至如他能在三十年内成就,还可回返宗门入开天境界修行,突飞猛进不在话下……
以他的根基,以他的自负,只要他能成就,什么楚河尊者,元婴三重的人物,他完全不觉得自己不能与之抗衡。
若他能带领真形观取五域大宗而代之,岂不是能一窥洞天真人之道?
元神大道,何其艰辛,洞天真人,却探手可得……
“师叔?”谈及天瀑法会之后,张道人面上便挂上了忧虑,此时见许庄怔神,忧虑更甚,忙问道:“师叔可有什么想法?”
许庄定了定神,见张道人面色,安抚道:“四十九年,足以我炼成元婴,天瀑法会自有我坐镇,师侄不必忧虑。”
“果真如此?”张道人精神一振道:“若师叔炼成元婴,我真形观便不虞丢失云澜州基业了。”
许庄没有提及其他想法,只是点点头,又道:“那楚蔚公子什么时候登门?”
张道人答道:“贴上所说三日之期,当是明日便至了。”
“好。”许庄道,“明日我与师侄一并接待他便是,看看他到观中而来,究竟所图为何。”
张道人喜道:“如此便劳烦师叔了。”
许庄微微颔首,便起了身道:“我先回洞府小憩,明日你再传讯于我吧。”
张道人赶忙起身相送,许庄摆了摆手,便自出了殿门,身形一纵,竟然刮起一道狂风,掠去吹散无数云雾水气,须臾便到了洞府所在峰头。
许庄往下一落,狂风竟将峰上绿林齐齐压得一弯,几欲折断之时,许庄眉头一皱,收摄法力,才将狂风散去。
许庄知晓自己有些心乱,来到洞府之中坐定,面色现出些许凝重。
无人知晓从在理事大殿中那一刻起到如今,许庄脑海之中,经历着如何的天人交战,第一次他对自己一直坚定的道路,竟然产生了些许摇摆。
察觉此念,许庄悚然一惊,忙将心剑祭起,刹那斩除杂念纷纷。
心剑自然不是万能,下一刻纷乱念头又从心中升起,但许庄心神已定,心剑不停,又将之尽数斩去。
许庄闭目静定,心剑不断挥斩,诵经调摄心神,几番坚定之后,才睁开眼睛,沉思道:“洞天真人之法,不是不可谋求,却当他山之石,万万不能为之所惑。”
想到此处之时,许庄知晓无论如何,洞天之法已在他心头落下一颗种子。
人心就是如此不可捉摸,许庄初到此界,从道书之上了解到洞天之法时,还不曾为之所动,犹有心思比较洞天真人与元神真人的高下,知晓洞天之法的简单,也未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可当洞天之法确切的摆在许庄面前,似乎唾手可得的位置之时,许庄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微微动摇。
无怪元神大道,如此艰辛,坚守道心,明真见性,谁都知晓,可做起来时,却是千难万难。
许庄悠悠一叹,振袂起身,没有惊动薛玉人,便第一次回到了自己选定的主室之中,往榻上一坐,闭上双目,也不见行功,似乎只是冥想养神,也似乎沉沉睡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