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庄振衣起身,行出洞室之后袖手一挥,起了禁制,便慢步下了回廊。
厅堂之中并无人在,许庄也不觉意外,瀚元洞中,目前暂居了几人,虽然相互也算相识了,但寻常时候也不会到厅堂之中,有什么交流。
许庄一路出了瀚元洞外,便见钟神秀正负手立在崖边,极目远眺,感知到许庄气息,才回过身来,微笑唤了一声:“许兄。”
自来仙斋后,三人结伴在巍云仙城中畅游一番,倒少了几分生分,便改换过了称呼。
许庄眉头微微一挑,颇有些讶异道:“钟兄修为似乎又有进境,恐怕功晋三重,也不远矣。”
钟神秀淡淡笑道:“厚积薄发而已。”
许庄不置可否,行到崖边,问道:“岑兄洞室已经启了禁制,怎么不见人影?”
钟神秀道:“我也不知晓岑兄去了何处,不过想来他也不是失信之人,我们稍候片刻便是。”
许庄微微颔首,与钟神秀还未闲叙几句,岑风鸿便忽然从天而降,喊道:“钟兄,许兄,久等了。”
不待两人发问,岑风鸿便取出两个宝囊,分别交到了两人手中,笑道:“登门拜会,毕竟不能失了礼数,我自作主张往玲珑宝阁跑了一趟,备了几份贽礼。”
不久之前,三人在来仙斋与昌华定下了前来鼎湖拜访,一并去往广成道场听讲的约会,今日正是说定动身之日。
许庄接过宝囊瞧了一眼,沉吟片刻,应道:“岑兄有心,那我便不客气了。”
许庄也不是不通礼数,不过本来只待自掏腰包,充作拜礼,却没想到岑风鸿会为两人备上一份,索性也不是太过珍罕之物,倒没有拂了岑风鸿好意的道理。
钟神秀也不推拒,接过宝囊道了声谢,岑风鸿只是哈哈一笑,便道:“那我们即刻动身?”
许庄与钟神秀齐齐道了声善,三人便乘风而起,连袂遁去。
——
山势雄伟,直拔云霄,顶有天湖一泊,四时不竭,玉龙长泄,名曰:鼎湖山。
鼎湖山间,一座朴素宫观之中,昌华、昌新两人正在弈棋,每每落子之间,皆有剑气纵横,长河滔滔。
在两人棋盘之外,十数名结髻着袍的年轻道人,肃穆围坐,静心观之。
鼎湖山虽然承自广成真君,风格温和,但身为剑道大派不可失之锐气,所以弈棋弈剑,便成了山门之中最为风行的较量、论道之法,也是传道授业的一种形式。
就在两人杀的不亦乐乎,周遭弟子皆屏气凝神之时,外间忽然传来摇铃之声,打断了众人思绪。
昌华性子温和,也不在意,淡淡唤过一名弟子,命他前去了解状况。
那弟子应声而去,没过几息便去而复返,恭声禀报道:“师尊,道童来讯,今日门中有三位道人来访,言说要拜访师尊、师叔二位。”
“三位道人?”昌华面上露出一丝惊喜,道:“莫非是钟、许、岑三位道友?”
“哦?”昌新精神一振,随手一拂,将棋盘打乱,叫道:“那我们需快快前去迎接才是。”
“……”昌华伸指点了点昌新,摇了摇头,径自起了身来,问道:“三位道友现在何处?”
那弟子应道:“道童言说,安排在白鹿殿暂歇。”
昌华微微颔首,朝左右吩咐道:“为师有贵客登门,今日弈棋论剑到此为止,皆散了吧。”
众弟子齐声应是,纷纷散去,昌华便自往宫观之外行去,昌新赶忙跟上,笑道:“师兄,你实话与我说,最近是不是浮躁了,胜心如此之盛,二三十手便将我杀的节节败退,这可不合你性子。”
昌华答非所问道:“你也该多将心思放在修行之上,我辈修行是与自己较量,莫以为外间人抬举着你,就可以沾沾自喜了。”
昌新摇头道:“小弟哪里懈怠过修行,只是进境与师兄不能相比而已。”
他可知晓,这位师兄,最是深藏不露!
昌华淡淡笑了笑,没再应声,两人乘风掠过山间,来到一座大殿之前,迈门而入,果然是许庄几人正在殿中品茶。
一旁服侍的仙姬、童子见了两人入殿,忙齐齐行礼道:“见过师叔。”
昌华随意点了点头,便往殿中行去,面上露出笑容,拱手道:“几位道友,果然如期而至。”
见昌华、昌新来迎,三人自不拿大,起了身来回应,一一奉上贽礼。
昌华面露歉然,言道:“几位道友前来,也不先行支会,由在下安排仪礼远迎,才合礼数。”
其实三人一至鼎湖山,便被引至这白鹿殿中,悉心招待,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失礼,闻言皆是一笑,推言不必。
昌新大摇其头,应道:“道友有所不知,日前东天界太乙宫的真传弟子,金元在前来拜访卓师弟,卓师弟可是安排了三千里出迎,灵兽驼车,仙禽随架……”
“东天界太乙宫?”此言一出,三人顿时齐齐心中一动,岑风鸿便首先来了兴致,问道:“此宗真传,也到广元界行走?”
若说青空界与广元界之间极近,而玄黄距离两者较远些许,因而交汇不如青空、广元两界一般频繁。
而东天界,距离广元界,其实更为遥远,交流又更少,尤其对还未修成真人的修士而言,十足神秘。
不过岑风鸿因身份之故,向来消息灵通,对许多秘辛都有一二了解,也对东天界更加好奇。
“正是。”昌新应道:“几位道友身份,不在金元在之下,失了礼数,岂非显得我师兄弟招待不当?”
岑风鸿打了个哈哈,言道:“这般话,道友还是与钟道友、许道友说吧,在下可当不得。”
岑风鸿其实不是宗派出身,他是积德道人俗家亲侄,又因此有缘拜在了青空界一名散修元神真人门下,在青空界中,或许称得一句身份不俗,但与东天界太乙宫……却不是一个概念。
据他所知,东天界太乙宫,简直都不能称之为一家独大,唤作雄霸一界,才更合适。
就连太乙宫中的几个派系,实力都未必在青空界的几家大派之下。
钟神秀眉头微微一扬,缓缓应道:“道友说笑了,我等乃是私人拜访,岂堪劳师动众?”
“既然几位道友已至,此话便不多谈了。”昌华拦住昌新话头,笑道:“两日之后,才是真君道场开启之日,在此之前且到我观中小坐吧?”
“善。”几人纷应一声,随昌华往白鹿殿外行去,殿外竟有一架云辇,前后两座,宽可乘下十数人等,车前由两头神骏白鹿欠着,停在殿前等候。
“鼎湖山中,门人皆是依靠山门禁制飞渡,而不能擅自起遁。”昌华歉然道:“不过门中为贵宾准备了车辇,还望几位道友不弃。”
几人自是从善如流,在昌华昌新陪同下登上云辇,白鹿轻啼一声,拉起车辇,竟便奔向了空中。
乘车架漫游云中,倒颇有几分闲情逸致,几人没有止住谈兴,岑风鸿便先按捺不住,与昌新问道:“金元在到鼎湖山拜访,莫非也是欲往广成道场听道的?”
昌新面上现出些许自矜,应道:“若不出意料,当是如此吧。”
不怪他有些许骄傲,其实放眼诸界,也只有广成真君会开坛讲道,多少各方高人,都受过广成真君的教化,确实是独一份的待遇。
……
白练倾下千丈,击起水雾濛濛,潭中沉有金玉铁木种种材质,长细方钩种种制式的宝剑,数来约有百十来柄,竟俱寒气森森,品质不俗。
“这就是卓兄修行的洗剑潭了?”一名头戴金冠,大袖宽袍,上绣九星的青年道人在卓瀚生的引领下,踏过小径行来,环视一圈,目中露出赞叹之色,言道:“卓兄早该带我到此地来瞧瞧,比起游览什么景色,都要更佳。”
卓瀚生面上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客套道:“不想清苦之地,反而合金兄口味。”
金元在道:“卓兄想差了,金某可不是锦衣玉食之辈。”
卓瀚生淡淡一笑,引他来到潭前石案坐下,袖手一拂,落下两笥黑白云子,言道:“金兄,手谈一局?”
“哦?弈剑弈棋,我确有些兴趣。”金元在来了兴致,取过棋笥,喝道:“卓兄请先吧。”
卓瀚生自无不可,随意落了一子,金元在紧跟而下。
说是弈剑弈棋,其实才方落子,也显露不出什么玄奥,两人落子极快,犹有空暇闲聊,卓瀚生忽然问道:“方才金兄说,到广元界一行,除欲闻真君讲道之外,还有一件小事要做,不知卓某可能帮得上忙?”
金元在思索少顷,往棋盘之上点落一子,才随口道:“金某受一位前辈所托,要赴个约会,只是在广元界暂做逗留,倒不需卓兄帮手。”
“哦?”卓瀚生双目微眯了眯,问道:“金兄所说的前辈高人,莫非是大吉真人?”
金元在落子之势一顿,轻声一笑,也不觉意外,反道:“是了,以卓兄的天赋,大吉真人定不会遗漏,不过卓兄莫非推拒了此事?”
卓瀚生淡淡道:“我本以为这种赌约,无聊乏味,索性便推拒了,倒没想到能邀至金兄这等人物。”
金元在笑道:“非也非也,虽然金某起先也是如此觉得,不过亲身接触之后,却才发觉,绝不如同你我所想。”
“哦?”卓瀚生问道:“愿闻其详。”
金元在道:“大吉真人所邀的帮手之中,有一名唤作李承真的,道友识得么?”
卓瀚生眉目动了动,应道:“李承真,我听说过他的名头,倒是未曾见过。”
金元在点了点头,言道:“我与他已经照过一面,只是寥寥论道几句,便知此人道法极高,绝不可小觑。”
他落下一子,笑道:“在我看来,李承真已经十分不俗,不过听闻大吉真人的对头,邀请的帮手也十分厉害。”
卓瀚生心中一动,问道:“是什么来路?”
金元在思索道:“我听说有一人叫许庄的,在青空界的一座仙府之中,独斗四家大派,真传六人,竟然战而胜之,从他们手中赢去了一桩仙缘。”
“嗯,此人近来名头极盛,原来到广元界来,也是因此缘由……”卓瀚生淡淡应着,话头突然一止,心中一动,暗道:“钟神秀、许庄结伴而行,莫非?”
金元在疑声唤了一句:“卓兄?”
卓瀚生二指撵着云子,轻轻在棋盘之上磕了磕,忽然问道:“金兄可知,大吉真人对头,邀请的帮手之中,是否有一名唤作钟神秀的?”
“是了,正要说到此人。”金元在眉头一展,应道:“我虽没听过此人的名声,但李承真曾与我道,此人便是他应赴此约的原由,想来定也不是泛泛之辈。”
“怎么,卓兄对此人有所了解?”
卓瀚生突然一笑,摇了摇头,言道:“此人之名,在这鼎湖山中,谁人不是如雷贯耳。”
“我鼎湖山近三百年来,莫名都要受此人名号的鞭策,满门俊秀,在门中祖师眼中,竟都不如一个外人……实话说,卓某其实本来心中极是不服的。”
金元在细心听着,不由目光闪动。
“不过。”卓瀚生忽然落了一子,淡淡道:“卓某真与此人照过一面,才知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所以,卓兄对此人兴趣反而更盛了。”金元在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
卓瀚生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金兄何故发笑?”
“卓兄有所不知,金某前来鼎湖山前,大吉真人找到金某。”金元在轻轻将手一抖,落下一枚玉符来,笑道:“大吉真人与我说,这是留予最后一名帮手的邀请。”
“金某本来不明其意,他却与我说道,到了时候,自然便有分晓…想来这枚玉符,定是予卓兄的了。”
卓瀚生怔了一怔,接过玉符,忽然想到昔日自己拒绝大吉真人之时,他却神神叨叨,言说已经算定,自己终究还会答应他的邀请。
卓瀚生哑然一笑,应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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