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三章 楼兰副镇(6)

嘉佑嬉事正文卷第八百七十三章楼兰副镇周老刀盘坐在堆成小山的兽皮顶部,干瘦的身躯随着‘嘎吱嘎吱’的车轴摩擦声,左左右右的扭动着。脑袋上的斗笠,前几日和一头牙兽拼命的时候,被破了几个大窟窿,寒雨透过窟窿,打在了他坑坑洼洼的面皮上,让他看起来越发阴鸷了几分。

嘴里叼着一条烤得半生不熟的肉干,周老刀把玩着两枚‘帝钱’。

这是两枚‘金帝钱’,且是两枚‘小钱’,只有一寸方圆,绿豆般厚,金灿灿,沉甸甸,手感颇有一些分量。天圆地方的帝钱正面,是‘太初’二字,背面则是浮雕了风云雷霆纹路,内有一座若隐若现的天宫虚影。

帝钱的做工,自然是极精美的。

帝钱的功用,自然是极惊人的。

在无上太初天,正经人,是没办法修炼的——哪怕将传说中的太古证帝的无上道典放在面前,哪怕你有凌驾大帝之上的资质,有盖世无双的悟性……你也无法修炼。

你别想参悟一丝半点的大道道韵。

你别想吸纳一滴一毫的天地灵机。

无法感悟道韵,道行就无法提升。

无法吸收灵机,法力就无法增强。

道行、法力都无法增长,你还修个鬼啊修?

唯有帝钱,每一枚帝钱,都是无上太初天至高天庭铸造、发行,通行天下。帝钱内,有道韵,有灵机,手持帝钱,就能感悟大道,就能吸纳灵机,就能提升修为。

只是,帝钱内蕴的道韵极其有限,灵机非常微薄。

这两枚金帝钱,内蕴一丝微弱的后天金行道韵,更蕴藏了一丝后天辛金灵机,这也是周老刀身上最后两枚帝钱,他是万万不敢拿来修炼的。

在野外行走,有两枚帝钱傍身,这就是两条命!

两个月前,周老刀带领的这支小小的狩猎游商队,在途经荒山时,遇到了一支流荡的马贼。周老刀带着兄弟们与其大战一场,马贼固然是被斩尽杀绝,他自己胸膛上也吃了三个透明窟窿。

那一次,他就是耗费了一枚帝钱,吸干了其中灵机,化为磅礴生机,修复了伤口,保住了一条老命。

这帝钱啊!

“屎难吃,钱难挣……”周老刀阴沉着脸,看了看屁股下这一大堆兽皮——这荒郊野地的遇到大雨,遭了湿气,这兽皮的价钱嘛,免不得又要被那群黑心黑肝黑骨髓、生个娃娃没屁眼的坐商老板狠狠的压一压价。

似乎看到了一枚枚金灿灿的帝钱长了翅膀从自己口袋中飞走,周老刀忍不住狠狠吐了口吐沫,嘶声道:“这吃屎,可比挣钱容易多了!”

咬着牙,摸了摸胸口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

他只舍得耗费了一枚帝钱救命,三个透明的伤口伤及内腑,伤势并没有痊愈。被这寒雨中的小风‘嗖嗖’的一吹,伤口痛得眼前隐隐发黑……把玩着手中两枚帝钱,想起家里正准备奠基修炼的小儿子,以及三个已经准备要嫁人,正愁着筹备嫁妆的闺女,周老刀的心情就越发恶劣了。

“什么时候,发一笔横财才好。”周老刀嘶声道:“也就是老子这张脸难看了些,要不然,老子都想去卖身了!找个富婆,哪怕圆润些,油腻些,粗鲁些,丑陋些……灯一吹,眼一闭,不都一样一样的么?”

前后几架马车上,那些坐在车上的,随车步行的,还有骑在马匹上的商队伙计全都笑了起来。

他们开始讨论,要什么样的,被戳瞎了眼、鬼蒙了心的富婆,才会放着那些俊俏、白皙、百依百顺的小白脸不找,来找周老刀这等满脸坑坑洼洼、浑身都是伤疤、开口就是脏话、只会拔刀砍杀的夯货。

于是,话题就漫无边际的发散了开去。

哪家楼子的姑娘圆,哪家窑子的大姐润,哪个掩门子的寡妇知情识趣,哪个卖豆腐的大婶子家的闺女已经开始朝行人抛媚眼了……男人嘛,一群刀口上舔血做买卖,偶尔兼职一些不正经生意的男人凑在一起,除了讨论一下男女之间的勾当,你莫非还指望他们吟一首‘疏影横斜水清浅’出来不成?

哄笑声不断从小小的队伍中传来,雨雾升腾,远处有一群龇牙咧嘴的小兽朝着这边张望着……领头的小兽发出了一声好似狐狸,又好似胡狼的长啸,朝着这边探头探脑了一阵子,认真衡量了一下自家族群和商队伙计们之间的实力差距,终于耷拉着尾巴,无奈的转身离开。

商队的两个斥候伙计送了一口气,松开了紧绷的弓弦,正要说点什么,一个鼻孔明显比常人大了三圈的斥候伙计用力的抽了抽鼻子,沉声道:“刀爷,有血腥味……”

‘呛琅琅’,商队中,十几个车夫、百来号伙计,同时拔出了佩刀,明晃晃的刀锋上光芒闪烁,近三成的车夫、伙计手中长刀上清风缭绕,近两成的车夫、伙计刀锋上隐隐有火光闪烁,剩下过半的车夫、伙计,刀锋上一缕银色寒芒往来游走,让刀锋变得越发锋利。

周老刀抓住了腰间挂着的,那三尺长短,用血色丝线缠绕的兽骨刀柄。

体内法力一摧,三尺长的刀柄‘呛琅’一声鸣叫,喷出了足足有六尺六寸长短,巴掌宽的刀身。其薄如纸的刀身轻轻一挥,在风雨中切开了一条薄薄的缝隙,周老刀纵身而起,双足重重落地,刀锋上一抹银色寒芒喷出三寸长短,雨滴落在刀身上,被银色寒芒一摧,顿时发出刺耳的‘嗤嗤’声响,雨滴全都炸成了水汽,一缕缕冉冉飞起。

周老刀左手握着两枚帝钱,握拳向前轻轻一挥。

几个弓兵伙计麻溜的上弦,搭箭,箭头锁定了那大鼻子斥候伙计所指的方向。

两名刀手伙计肩并肩,在弓兵伙计的掩护下,雄赳赳、气昂昂,大踏步的朝着血腥气飘来的位置哨探了过去。一边走,一名刀手伙计还在大声的嚷嚷着:“相好的,别躲了,爷看到你了……嘿,都是道上混的好汉,不要藏头缩尾的,出来露个脸呗!”

卢仚躺在小树林里,听着刀手伙计的咋呼声,不由得‘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这等江湖诈唬的话语,听着真是耳熟。

嗯,感谢老僧红尘,这刀兵伙计的话,卢仚听得明白。

脑海中又是一片混乱,脑浆子一阵阵的刺痛,卢仚皱起了眉头——老僧红尘是谁?为什么要感激他?嗯,是他教会了自己这外面的伙计所用的语言么?

那就,没问题了。

不要想,不要深思,这老僧红尘是谁,迟早会记起来的。

艰难的咳嗽了几声,卢仚看了一眼天龙禅杖。

三尺长短的小龙往卢仚胸口一趴,化为一条黑金色的龙形纹身缠绕在了卢仚的上半身。卢仚微微提起了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小僧落难,还请路过的朋友援手一二……小僧脱得大难,定有厚报!”

雨越发大了。

周老刀扛着长刀,站在卢仚身边,低头看着他。

有两个商队的伙计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卷软尺,将卢仚放置平溜了,很认真的测量着他的身高。其他的伙计们,有的在警惕的观察四周,有人在照料拉车的牲口,其他人则是围在远近处,朝着卢仚指指点点。

“好魁伟的块头。啧啧,真是罕见的伟丈夫!”

卢仚在两仪天的时候,以大法力压制佛主金身,这才维持身高在寻常人高下,饶是如此,他那时候也有近乎一丈长短。

此刻他法力丝毫不剩,所有神通秘法全都失灵,身躯已然‘恢复常态’。

只是,他所处的这一方天地,地理环境、天文气候等等,和两仪天迥异,他的身躯受到的压制力量极大,卢仚甚至都能听到自己骨节被巨力碾压,不断发出的细微‘嘎吱’声。

在如此压力下,卢仚的身形定然是‘缩水’的。

饶是如此,他此刻的身躯也有足足两丈三四尺高下,而周老刀和这些商队的伙计,他们的体型就显得‘格外的正常’,高的也不过八九尺,矮的更只是七尺左右,甚至有几个充当斥候的小伙计,身高只有六尺多点。

相比周老刀等人,卢仚简直堪称‘小型巨人’。

周老刀扶了扶头上破烂的斗笠,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卢仚——卢仚胸口上撕裂的伤口,被巨力碾压得好似无骨凤爪的双掌,还有那扭曲的腿脚等等。

打量了一番,周老刀用刀尖挑了挑卢仚的下巴,干巴巴的笑道:“兄弟,你这是,遭难了嘿……这般魁伟的体格,罕见,嗯,能把你伤成这样,这附近难不成还有什么大盗巨寇不成?”

商队的伙计们脸色骤然一变,好些人都齐齐回头,朝着小树林周边张望起来。

“忘了。”卢仚很坦诚的看着周老刀,这家伙目光贼兮兮的,透着一股子莫名的老练和狠辣劲儿,显然是个老江湖,不是个能轻易糊弄的。他很老实的说道:“脑子里疼得厉害,我是谁,怎么来这里的,谁把我给伤了,全都忘了!”

周老刀皱着眉,很认真的看了看卢仚那张端正,算得上俊朗的面孔。

他嘴唇蠕动,无声的嘟囔了几句,然后缓缓摇头:“你刚才说,定有重报?爷们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但是看你身无长物的样子,你连个行李包裹都没有,你怎么重报咱爷们?以身相许么?咱爷们可不讲究这个!”

卢仚张了张嘴,呆了呆。

身无长物?

呃,是了。

以前在极圣天、元灵天的时候,卢仚还随身携带一些戒指、手镯、香囊、玉佩之类的空间法器,里面有或大或小的空间,可以容纳各种修炼资粮。

但是等他到了两仪天,等他佛法逐渐精湛,修为飙升,可以开辟掌心佛国之后,那些零碎的戒指、手镯之类的玩意儿,早就被他淘汰,被他丢给琼华山一脉的小和尚们使用去了。

自家佛国何等广袤,一方佛国就是一方小世界,可以容纳多少资粮?

尤其是后来得了红尘天,那更是一万多重佛国,每一重佛国都堪比一方天界,如此广大的空间,多少物资都能容纳。

行装?

行礼?

这些词,已经忒陌生了。

但是此刻,卢仚自身开辟的佛国完全感应不到……而红尘天么,似乎还隐隐有一丝联系,可是也完全无法驱动祂做点什么。

至于说‘以身相许’什么的……啊呸!

你这满脸坑坑洼洼的老货愿意,卢仚还没这个心情呢……你当你是青柚姐妹三个?

干笑了几声,卢仚苦巴巴的说道:“兄弟你说笑了……呃,小僧似乎有点行装行礼什么的,只是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嗯,小僧有一把子力气!”

“力气?”周老刀笑着摇了摇头,他低沉的嘟囔道:“咱们伙计,可都不缺力气啊。啧!”

手中长刀突然一旋,一抹寒光一闪,其薄如纸的长刀刀尖,轻轻的在卢仚胸口肌肉最厚的位置划了一刀。

这一刀划出,周老刀的脸色骤然一变——他的这口刀,在他这个层面,已经算是难得的利器了,是他掏空了半辈子积攒的身家,更搭上了多年打拼积攒的人情,好容易请一位大匠为他锻造的‘天兵之兵’。

虽然只是‘天兵之兵’中的下等货色,这也不是寻常人能弄到手的‘神兵利器’!

可是这一刀划出,虽然周老刀只用了小小几分力量,寻常三人合抱粗细的巨木也一刀斩断了。可是这一刀落在卢仚身上,居然只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在他皮肤上留下了一条白印子,没能对他造成半点儿伤害?

“我……去他姥爷的!”

周老刀嘶声惊呼,一群商队伙计一个个举起了兵器,犹如见鬼一样死死盯着卢仚。

周老刀脸色微微一变,手腕一沉,‘嗖’的一声,他用了七成力量,一刀斩向了卢仚胸口肉厚之处。‘嗤’的一声响,周老刀用了极大力量的一刀,居然只是切开了卢仚极薄的一层肌肉,留下了大概有半寸深的一条微不足道的细小伤口!

相比卢仚‘庞大的身躯’,区区半寸伤口,于卢仚而言算得什么?

周老刀色变,拎着刀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他骇然看着卢仚,嘶声道:“大和尚,咱们爷们都是小本买卖,刀口上舔血,苦哈哈的赚点辛苦钱……您老身上因果太大,咱爷们不敢招惹……您别见怪,咱们今天,就当没见面过……”

毕竟是老江湖,周老刀此刻已经吓得是浑身冷汗如浆,双腿酸软,好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这一片荒原地带,他周老刀也是三十万里内有数的‘入道真修’,一口披风刀下,砍掉的人头怎么也超过十万之数,以一人之力,硬生生砍出了一方地盘、一方威名。

以他这口在周边三十万里内,战力、战绩能排上高手榜前三千之列的披风刀,用了七成力量,居然只能斩破卢仚的一层皮肉——卢仚的修为,卢仚的实力,卢仚的来历,还有他的敌人有多可怕,简直……不敢想!

周老刀莫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种冲动,很有点像是他年少时,看到夺走了他童子身的青楼红阿姑被豪客赎身,从此离他远去时的感觉……那种无力,那种空虚,那种笼罩全身的失落和畏惧,却又有着莫名的艳羡和嫉妒!

周老刀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心知肚明,自己用了七成力都只能划破卢仚一层皮肉,而且卢仚还是重伤之身,躺在地上任凭他施为——若是卢仚完好无损,他是不是连卢仚一层油皮都无法伤到?

如此可怕的高手,能将他伤成这个样子的,又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而这样可怕的存在都伤成了这样,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爆发冲突?

不能细想,细想……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只能走!

必须走!

绝对不能都留在这里。

更加不可能带走卢仚。

招惹不得,招惹不起,所以,是非之地,赶紧远离,否则真有粉身碎骨、九族灭绝的危险。

额头上冷汗不断渗出,冷汗混着寒雨顺着面颊不断滑落,周老刀干巴巴的笑着,左手放在身后,不断向商队的伙计们打手势,示意兄弟伙们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卢仚目光幽幽的看着不断后退的周老刀,轻叹了一声:“这,这可就不好意思了……本来没你什么事,你若是不愿意救援小僧,你直接带人离开就是……但是你偏偏,偏偏莫名其妙的砍了小僧两刀。”

“这就是因果啊,这就是是非!”

“这位兄弟,你沾染了和小僧的因果,你就沾染上了是非。”

“你今日若是不将小僧救走,任凭小僧留在这小树林中,任凭风吹雨打、鸟兽啄食的话……小僧若是养好了伤,这两刀的因果,是一定会找到你,和你计较清楚的。”

卢仚微笑看着面皮扭曲的周老刀:“当然,或许,你也可以试试,你那刀的刀口不错,或许可以在我脖颈上砍上百八十刀,试试将我枭首,或许就断绝了因果?”

周老刀的瞳孔骤然一凝,周身杀气骤起。

他看了看手中的长刀,又看了看卢仚胸口上,刚刚被他新鲜砍出来的半寸深的伤口。

是啊,或许,他用这刀给卢仚来上百八十刀,可以将卢仚的脑袋砍掉?脑袋都没有了,人自然就死了,人死了,这一切因果就没有了呗!

起码在这周边三十万里方圆的荒原中,周老刀没听说过,有人脑袋没了还能活的。

就在周老刀心中杀意不断积攒,就要豁出去给卢仚来一顿‘饺子馅’的待遇时……

小树林外,两个斥候伙计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其中一人手中,很是艰难的抱着一头精血被吸干的小兽尸体——正是之前在小树林外,被天龙禅杖击杀,被卢仚吸干血后丢弃在外的那形如竹鼠的小兽。

“这是,噬铁鼠!”一名斥候伙计嘶声道:“刀爷,这噬铁鼠,分明是被人咬破了喉咙,吸干了精血而死!”

卢仚微笑看着周老刀。

周老刀看了看那噬铁鼠,他注意到,噬铁鼠的脖颈上,有着很大的一圈牙齿印……而那么大的嘴,正经身材的人,显然咬不出那等巨大的伤口。

从伤口看,这个咬破了噬铁鼠脖颈,吸干它精血的凶手,或许,他的身高在两丈三四尺上下?

而噬铁鼠嘛……

放在这荒原中,可也是极罕见的凶物。

噬铁鼠生性温和,天性喜欢在地下乱窜,以地下各种草木根茎为食。偏偏其一身铜皮铁骨、钢筋银髓,虽然不擅长战斗厮杀,可是自身防御力极强。

周老刀仗着手中披风刀,若是和一头噬铁鼠对上,大概率是会落败的。

因为他根本无法破开噬铁鼠的防御,连它的皮毛都难以伤损。

这两尺来长的噬铁鼠,因为其极度坚韧的皮毛,其价值就变得极其高昂——这么一条小兽的皮扒拉下来,其价值就比得上周老刀一架大车上堆积的所有兽皮!

在这荒原上,有名有姓的高手,都想要弄一身噬铁鼠皮毛制成的皮甲,这无疑就是多了一条命——但是以周老刀的见识,方圆三十万里荒原中,数十座大小荒城,真正的噬铁鼠皮甲,拢共也就三十套上下。

扯远了……

总之,噬铁鼠防御力极强,极难猎杀。

它的皮毛,是它身上最有价值的材料。

而如此难以斩杀的噬铁鼠,居然被人咬破了喉咙,生生吸干了精血。

这凶手的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周老刀怔怔的看了卢仚许久,突然笑了起来:“大和尚……不,大师……大师落难,老周我这颗心啊,真是痛啊……哎,老周我来迟了,来迟了啊,让大师您,受苦了!”

‘呛’的一声,手中刀柄一抹寒光闪过,六尺长刀消失,周老刀将刀柄挂在腰带上,殷勤的扶住了卢仚的手臂,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只是一用力下……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以周老刀的力气,他居然只能勉强扶起卢仚一条胳膊,连他的上半身都难以搀扶起来。周老刀的脸色一变,四周有见识、有眼力劲的商队伙计们,也一个个犹如见到怪物一般看着卢仚。

周老刀嘴唇微微哆嗦,嘶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帮下手,赶紧扶大师去车上休息着……哎,拿那几块最好的蟒皮出来,砍几根树干子,给大师搭个车棚子避避雨!”

周老刀,还有一群商队伙计,就好似照料自家亲大爷一样,将卢仚扶上了大车,给他搭了个遮风避雨的蟒皮棚子。

清水,肉干不断送上,暴露在外的伤口都擦干了水迹,用特制的药膏厚厚的涂抹了一层,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妥当。卢仚扭曲的腿脚,也在几个孔武有力的商队伙计的联手施为下,被扳回了原位,又敷上了外用的伤药。

周老刀坐在车棚子里陪着卢仚,十几架大车‘嘎吱、嘎吱’的,离开了小树林,继续向前行进。原本插科打诨、天上地下胡诌的上对伙计们,也好似被人用针线缝上了嘴,一路上再也不见半点儿声音。

一日。

一日。

复一日。

荒原上的雨,一下就是半个月。

周老刀带着的小小商队,百来号人,在完全看不到道路的荒原上,循着野兽的本能,依仗着无数年深深记在心头的地理特征,艰难的跋涉着。

没有飞天遁地。

没有神通秘术。

只有一腔血勇,一副铁骨,外带一口利刀,和强弓硬弩。

每一天,都会遭遇大大小小,或者凶残,或者温顺,或者狡诈,或者萌蠢的兽群。或者擦肩而过,各自平安,或者刀锋对獠牙,一场狠战。

商队的大车上,又多了数百张厚实的毛皮,卢仚这半个月,也喝了数百头野兽的兽血,身上终于有了些力气,勉强能坐起,双臂能够挥动。

这些天,他在极力的认识这个世界。

比如说,这里的一日一夜的长度,就比他熟悉的两仪天要长得多,两次日升之间的‘一天’时间,大抵有两仪天的六十个时辰之长……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一天,相当于两仪天的五天。

这一场下了半个月的大雨,放在两仪天可就是持续了将近三个月的‘雨灾’。

只是,这一方天地的承载力显然也超乎寻常。

这么长时间的一场大雨,卢仚觉得自己身上都要生蘑菇了,但是偌大的荒原上,居然只有极少数坑洼地带出现了积水,并没有出现卢仚想象中的洪涝灾害。

很显然,这一方荒原上,有着巨大的水系河道网络,否则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一路上,那些袭击商队的大小兽群,或者被商队主动攻击的大小兽群,卢仚也都看在眼里——好些记忆碎片从脑海深处翻腾了上来,这是曾经老僧红尘传授过的知识,卢仚认出了这些奇异的飞禽走兽……

有趣的是,周老刀等人一路斩杀了这么多野兽,但是并无任何卢仚印象中的灵异、邪诡之事诞生。

这些野兽的‘灵魂’,在它们被斩杀的第一时间,就被天地之间充斥的大道直接卷走。这一方世界的大道,霸道,威严,充满无法抗衡的绝对权柄……这些野兽的灵魂,根本没办法滞留世间,更不可能衍生出什么‘阴魂’、‘恶鬼’之类的存在。

这是一个某种意义上,‘很安全’的世界。

商队面临的威胁,也只有那些兽群,以及一些不怀好意的流匪、马贼等。

只是,流匪、马贼这等存在,显然在这荒原上生存不易。

起码在这半个月的旅途中,周老刀他们只是遭遇了一次不明来历的哨探斥候,而对方也是隔着七八里地就停了下来,朝着这边张望了一阵后,可能是见到周老刀这支百来号人的队伍‘人多势众’,直接转身就走,并没有靠近,或者做进一步的试探。

这一日,正午时分。

狂风卷过大地,天空的雨云被暴力吹散,红彤彤的太阳很慷慨的显出了炽烈的面庞,将光和热抛向了大地。高空中,有点点黑影在盘旋,那是体积极其庞大的鹰隼在惊人的高度上空巡弋,搜索着值得下手的猎物。

卢仚坐在了驾车的车夫身边,抬头看向了天空。

法力不存,身躯虚弱,但是一双千锤百炼的眼眸还是蛮好用,这一眼望去,那在数百里高空梭巡的鹰隼,每一片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翼展超过二十丈的巨型猛禽,自然不会袭击卢仚所在的这一支商队。

以它们的体型,拉车的牲口都不够它们一口吞的!

骤然间,一头大雕发现了值得下手的猎物,它翅膀一收,近乎垂直的向着地面俯冲了下来。虚空中立刻传来了沉闷的雷暴声,那大雕的身躯前方,空气炸开了一团一团白色的气圈,几缕倒霉的浮云被飞驰猛降的大雕撞得粉碎。

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大雕从数百里高空俯冲到了地面,一个极其湍急的折返、腾空,这厮两支硕大的爪子上抓着一头从头到尾有五六丈长短的野牛,扑腾着翅膀缓缓向天空飞回。

野牛的惨嗥声远远传来,下一刻,卢仚听到了沉闷的弓弦轰鸣声。

超过十二支巨型箭矢呼啸而起,带着一抹寒光,狠狠扎进了大雕的身体。羽毛飞洒,血水飞溅,大雕发出凄厉的哀鸣声,下意识的丢掉了爪子上抓着的野牛,疯狂的扑打着翅膀加速腾空。

箭矢末端,一根根细细的金属锁链被绷得笔直,不断发出‘锵锵’震鸣。

大雕疯狂的扑腾着,巨翅掀起了大风,地面上砂石飞舞,隐隐有粗豪的咆哮声传来,有人在大声嚷嚷着什么,隐隐可见金属反光。

商队停了下来,前方一株孤零零矗立在荒原上的大树上,两名身披皮甲的壮汉跳了下来,一条满脸虬髯的大汉拎着弓箭,冲着这边比划了一下:“虎家围子在猎雕,过往的兄弟,避开些,不要起了误会!”

坐在毛皮堆上的周老刀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朝着两条汉子大声笑了起来:“哈哈,虎山兄弟,是我周老刀啊……啧,啧,那是一头裂风雕罢?你们虎家围子,运气不坏啊!”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