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阿泽走进县衙大堂,低声向潘樾禀报:
“公子,您请的人已经到禾阳了。”
潘樾立即起身而去,杨采薇心生警觉,准备跟上,却被一个衙役拦在门口。
“上官小姐,请留步。”
“我……”
“这是大人的意思。”
杨采薇看着远去的马车,心里嘀咕:防贼呢这是。
一场雨过后,庭院绿植苍翠欲滴。杨采薇漫不经心地拽着盆景的针叶,思索眼下局势。
潘樾滴水不漏,要想跟踪调查怕是很难了,怎么才能找到上官芷的尸体呢?
几个衙役经过走廊,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哎,你们知道吗,这次七日之约,很多赌坊都开了赌局,卓少主还是潘大人,押对谁赢的话可就发财了。”
“早知道了,你押的谁?”
“当然是卓少主,强龙难压地头蛇呀。你呢?”
“我雨露均沾,各押一半,谁赢都不亏。”
老主簿说:“你们还是眼界太低,虽说银雨楼在禾阳经营多年,但潘大人可有通天的手段,摆平这个案子岂有难哉。”
“那你押了潘大人?”
“棺材本都押进去了。”
……
杨采薇听着,心思一动,转身就走。
她来到赌场,里面人声鼎沸,人群围着一张方桌,左边写着银雨楼卓少主,右边是县令潘大人,赌场侍者敲锣,吸引人下注。
一声锣响,侍者宣布:“左边押注卓少主,右边押注潘大人,押对者一夜暴富啦!”
赌徒们纷纷下注,一群少女蜂拥而至,赶来押注潘樾,男男女女,争论不休。
“卓少主铮铮硬汉,言出必行,支持卓少主!”
“潘大人为国为民,岂容污蔑,支持潘大人!”
这时,杨采薇穿金戴银,以一身贵妇打扮走了进来。几个下人搬着几口箱子,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如此阔绰,引得众人瞩目。
侍者迎上前去:“请问这位夫人要下注哪位?”
杨采薇也不说话,装模作样地勾了勾手,下人们把银子全都放在卓少主那边。
“我赌潘大人一定会被卓少主赶出禾阳。”
她语气笃定,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突然有人站出来大声说话,正是少爷打扮的白小笙。
“这位夫人,卓少主和潘大人五五开之局,应该分散下注,避开风险,不然可要血本无归了。”
杨采薇一笑:“若非十足把握,怎敢如此?”
“莫非夫人知道什么内情,也跟我说说。”
杨采薇对白小笙耳语几句,赌徒们都凑过来要听,但杨采薇神神秘秘,刚凑近她就说完了,神神秘秘转身离开,留下满屋子好奇的人。
白小笙从口袋掏出一袋子钱,也毅然决然地都押了“卓少主”,正要离去,被一个赌徒拉住。
“这位少爷,到底有什么内情,也跟兄弟说说。”
白小笙故作为难,赌徒甲塞给白小笙一锭银子,她便假意松口:“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放心,放心。”
白小笙低声耳语:“那位夫人的夫君在银雨楼身居要职,她说卓少主已经派人找到了潘夫人的下葬之处,一验尸就真相大白咯。”
说罢转身离去,旁边的人早就觊觎,赶紧上前追问:“到底有啥好消息,咱们兄弟一场,你别吃独食。”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外传……”
杨采薇和白小笙在街角汇合,两人都很兴奋。
“引蛇出洞,杨姐姐这招高明啊!等消息传到潘樾耳朵里,我就不信他还能坐得住。”
“现在,就等着他亲自带我去找尸体了。”
这时,一阵骤雨落下,两人跑到前面的酒楼屋檐下躲避,看着雨势越来越大,杨采薇有些焦急。
“这雨一会半会不会停,我去买把伞。”
白小笙说:“我去吧,你淋湿了回县衙要惹人注意了。”
她迅速钻入雨幕,杨采薇抹了抹脸上的水滴,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在对她说话。
“杨采薇,你太不够意思了!”
杨采薇一愣,转身寻找声音的来处,望见二楼栏杆旁,有人正喝得酩酊大醉。
那是一个面貌英挺、气质落魄的男子,她定睛一看,惊呼:“阿江?”
阿江面前是一堆空酒坛,他拉住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胡言乱语:“我们约好了每个月都到这里喝酒,你为何爽约?你成天说我是个混混,活得朝不保夕,让我一定留着狗命活着见你,我做到了,你却就这么死了?!你要的桂花糕我买了,但是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醉眼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了与杨采薇初见的情景。
乱葬岗上,死人堆旁,杨采薇给阿江大腿包扎,一下子撕开裤子,露出雪白的大腿。
阿江宁可流血,也不愿意在一个陌生女子面前丢脸,暴躁驱逐:“滚开,谁让你碰我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杨采薇反骂回去:“闭嘴,你这个有二两热血就上头的小混混,再流血你就死了!忍着点啊!”
阿江被震住,任由杨采薇摆布。
……
此刻,喝醉的阿江满眼通红,把一个酒坛砸碎:“你去哪了,你去哪了!”
杨采薇站在楼下仰望,满心不忍。店小二看到酒楼有人闹事,过来联手按住阿江,打算把他轰出去。
杨采薇连忙上楼解围,对他们说:“这是我的朋友,他喝多了,实在抱歉。砸烂的我照价赔!”
她掏出银子放在桌子上,小二嘟囔着“赶紧把他抬走啊”,收起银子走开。
此时白小笙带着两把伞回来,听到喧闹声,也上楼察看情况。
“杨姐姐,他是谁啊,干嘛管这个小混混?”
杨采薇叹了口气,“之前我在死人堆里帮他捡回一条命,你和他,是我在禾阳仅有的两个朋友。”
白小笙打量着阿江的脸,评价道:“这小混混长得还挺好看!呀,他胳膊受伤了,怎么办,咱们给他扛回去吗?”
只见阿江的胳膊被碎酒坛割破,淌出血来。
“我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先找个地方安顿吧。”
杨采薇无奈,与白小笙吃力地抬起阿江,向楼梯走去。
天黑之前,杨采薇及时赶回县衙,凌儿正在整理衣物,看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关切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杨采薇精疲力尽,现在只想休息。
凌儿却神采奕奕:“潘大人的衣服洗好了,您要不要亲手送过去?”
“我不去。你去吧,我不想看到他。”
凌儿纳闷,又恍然大悟,说道:“我懂了,欲擒故纵!”
说罢便蹦蹦跳跳地走出门,杨采薇无语,目光垂下来,黯然叹息:
师父因为我不得不东躲西藏,白小笙为了帮我日日小心谨慎,阿江如此痛苦,我却不能告诉他真相……
她强打精神,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我要快些查出真相,结束这一切!
县衙里,几个衙役正坐在走廊吃瓜,议论着赌局的事。
“跟银雨楼的七日之约就剩两天了,潘大人到现在一点动静没有,会不会直接认输啊。”
“八成是。我今早刚去了赌坊,把之前下的注全部改押了卓少主。”
这时候潘樾带着阿泽出现在他身后,众人赶紧闭嘴,刘捕快却毫无察觉,继续说道:“你们别这么看我,好像我是个叛徒似的,感情上我当然希望大人赢,但是外面都传疯了,说银雨楼已经找到了杨姑娘的尸体,胜券在握,谁赢谁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到时候大人一拍屁股还能去回去做驸马,咱们可就丢了饭碗,那我好歹得赚笔遣散钱不是?”
潘樾忽然说:“算盘打得不错,做捕快屈才了。”
刘捕快一听,腿一软,差点跪下,颤颤巍巍转身,浑身抖如筛糠。
“大……大人恕罪,我……我现在就去领板子。”
刘捕快忙不迭地跑走,众人也一哄而散。
潘樾脸色冷峻,沉吟片刻,对阿泽说:“备马,我晚上出去一趟。”
“是。”
屋内,杨采薇呼唤凌儿,让她找些胡瓜花的花粉拿来,越快越好。
凌儿虽然不明用途,但她办事能力可靠,很快便寻来一袋花粉。杨采薇把布袋收好,等待天黑后动手。
她事先把花粉袋子绑在潘樾的马鞍边,用竹签在布袋上戳了几个小小的孔洞,一切就绪,蹑手蹑脚离开。
夜色渐深,杨采薇在门后窥伺,直到潘樾房间熄了灯,他身穿深色长袍,悄声而出,杨采薇把皮褡裢揣入怀中,跟了上去。
潘樾纵马穿过无人的街道,殊不知马身上绑着的布袋不断洒落着药粉。
花粉有的洒落地上,有的飘到枝头,常人难以察觉,但随着香味散发,萤火虫接二连三被吸引过来,犹如指路明灯。
杨采薇提一盏灯,追随着萤虫微弱的光亮,一直追踪到荒郊野外。
行至树林深处,一片桃林映入眼帘,桃花盛开,灼灼其华。
杨采薇望着桃花林,忽然回想起三个月前那一幕。
她曾对潘樾说,如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一定要提前找一片好看的桃花林把自己葬了。那片就不错。
……
怎么会是这里?
夜空无风无云,幽深树木中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气氛安静中夹杂些许诡异,不知前方有什么危险。
杨采薇稍一犹豫,最终鼓足勇气走入林中。
她一路探寻,前方似乎有微光。拨开桃枝张望,只见林中一株巨大的桃树下,坐落着一个干净简朴的石屋,光亮便是从石屋中透出来的。
屋外桃树旁,拴的正是潘樾那匹白马。
杨采薇屏息靠近,透过窗户防蚊蝇的薄纱望去,但里面情形看不真切。
白马觉察到了杨采薇,发出轻声的嘶鸣,杨采薇赶紧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伸手摸着马头,低声安抚:“嘘,求你了,不要叫了。”
茅屋的灯突然灭了,杨采薇连忙躲到桃树后,紧紧贴着,大气都不敢出。
潘樾走来,上马而去,二人交错而过。
半晌,杨采薇才敢动弹,她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潘樾不再返回,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向石屋。
石门沉重,她费劲地推开门,走了进去,摸索到油灯的位置,用火折子点亮。
随着四周被照亮,眼前景象大为震撼,这竟是一个灵堂。
冷气弥漫,靠墙的灵案上摆着一个牌位,上写:“亡妻杨采薇之灵位”。
灵位前,香烛纸钱,一应俱全,但香烛却没有点过的痕迹,灵位前甚至随手放着火折子等生活之物。
杨采薇想:香烛都不曾点过,全是摆设。真是虚情假意,做戏都做不全。
她四下寻找尸体,但房中空空如也。
难道这里还有暗室?
杨采薇拉开一道帘子,果然,一处地窖的台阶就在脚下,幽深阴暗。
拾级而下时,寒气瞬间袭来,她不由打了个哆嗦,行至台阶尽头,豁然开朗。
地窖正中,安放着一具美轮美奂的冰棺。
杨采薇心中有了答案,走上前去,颤抖着揭开棺盖。
冰棺之内,桃花花瓣层叠,阵阵白气升腾,杨采薇自己那副苍白的面孔如同漂浮在花瓣之间,亦真亦假,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