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误杀

河边廊桥下,杨采薇捂着腹部,疼得腰也直不起来了。

她找到茅厕,女子们却在门口大排长队,杨采薇只好转身离开,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的僻静处。

头突然晕起来,杨采薇摇晃着差点摔倒。

难道是中毒了?不行,我得保持清醒!

她踉跄着来到水边,用手捧着水连喝了几大口,又用水拍打双颊,突然顿住了,意识到自己身处僻静之地。

灯会案卷宗上,每个受害者都死在僻静之地……

难道那些受害者都是因为腹痛?杨采薇脑中突然闪过三姑娘的脸,她的冰车,她给自己递来的冰饮,蓝紫色的伤口……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杨采薇后背发凉,不禁四下看看,夜色静谧,暗藏杀机。

暗处,一个男子跟着杨采薇,没发出任何声响。

男子悄然走近,踩到树枝的枯树枝,发出一声小小的断裂声。

杨采薇一惊,看到林间地上有一道影子。她控制着没有叫出声,佯装无事一般起身,走了两步,拔腿就跑。

那男子见惊动了杨采薇,赶紧追去,杨采薇浑身乏力,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眼看就要被那男子追上,突然一块石头扔来,男子闪身躲避。

林间出来一个人,竟是三姑娘。

杨采薇惊喜大喊:“ 三姑娘!”

那人看是一女子,随手一推,三姑娘就摔到了树上。

“当心!”

三姑娘捂着肩膀踉跄地往前跑,杀手飞身追上一剑刺向后心,三姑娘被树根绊倒,恰好躲过了这一剑。

三姑娘翻过身来,杀手凌空跳起,剑尖冲下狠狠戳去,三姑娘一个滚身躲避,杀手再刺,三姑娘撩起裙摆,像一朵莲花绽放,挡住杀手视线。

刹那间,一把尖利的冰锥从裙摆的花瓣中刺出,裙摆落下,三姑娘的眼神变得冷酷凶狠,冰锥已经扎在了杀手的天突穴中。

那人万万没想到卖冰饮的三姑娘会武功,猝不及防,瞪大双眼倒地。

杨采薇本揪心地看着,却意外见到这一幕。

“你……”

三姑娘手微微颤抖着,看得出她内心的愤怒和激动。她手里紧紧攥着一物,赫然便是一柄形似血剑的冰锥!

杨采薇看看冰锥,再看看三姑娘,三姑娘收敛起平时温和、微笑的模样,眼神激动且凶狠。

杨采薇大惊:“真的是你!”

半个时辰前,三姑娘推着冰车,远远看到杨采薇用鞭子抽打少女。少女无辜啜泣,三姑娘推着冰车的手陡然攥紧,手背上青筋跳动。

杨采薇下了彩台,众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她却仍然嚣张跋扈,挥着鞭子朝人群甩去。

三姑娘怒火中烧,脸部也扭曲了起来。

等杨采薇独自离开人群,三姑娘从冰车里抽出一个血剑模样的冰锥,渐渐靠近杨采薇,正要袭击她,突然青衫男半路杀出,从身后靠近杨采薇,手持血剑就要袭击,被卓澜江制服,仿制的血剑滚落在地……

三姑娘疑惑不解,忽然,发现了藏在人群中的顾顺,也识破了顾雍针对自己的阴谋。

他知道自己今晚还会行动,所以安排杀手跟着上官芷,等自己现身,杀之后快!

树林里,真正的顾杉姑娘攥着一柄形似血剑的冰锥,走向杨采薇。

杀手躺在地上,捂着不断冒血的脖子,呜呜呻吟。

顾杉冷笑:“对,是我。灯会上被你们抓到那个,是顾雍安排的替死鬼。他派这个杀手跟着你守株待兔,想抢在潘樾前找到我,可多有意思啊,我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而我我想杀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顾杉步步紧逼,杨采薇一步步退后,转身就跑。

杨采薇脚步虚浮,身影踉跄,顾杉阴笑着,并不着急,不急不慢在后面跟着,仿佛欣赏着自己的猎物。

灯会街道上,潘樾还带着县衙所有人,四下寻找杨采薇,只见卓澜江无精打采地走来,后面跟着白小笙。

潘樾上前,语气焦急:“你们没跟上官芷在一起吗?”

卓澜江摇摇头,意识到情况不对,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被顾雍骗了,方才抓的是假顾杉,上官芷有危险。”

两人大惊,异口同声道:“什么?”

潘樾说:“必须尽快找到上官芷,你召集人手往东找,我带人往西。”

“好。”

卓澜江和白小笙匆匆而去,潘樾也继续带人寻找。

树林深处,杨采薇已经头晕目眩,摔倒在地。

顾杉步步走近,杨采薇抓紧一块石头,准备自卫。

现在怎么办?得拖延时间,才有一线生机!

杨采薇一边梳理着思路,一边虚弱地说:“顾杉,你以为你掩藏得很好,但我们很早就怀疑你了。”

“不可能!”

“你来县衙时,就装着不经意,其实在打探……既然你对强叔的死毫无挂念,为何会如此关心案情进展?我不妨告诉你,我们重开灯会,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自己现身,顾雍的计划我们也早就知道,潘大人他们就在附近,马上就会过来!”

此时,潘樾正一路寻找,经过冰车,看到霜霜和几个小乞丐。

“霜霜,你有没有看到上官小姐?

“她刚才来喝过冰饮,但现在不知去哪儿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是点灯仪式结束后不久。”

潘樾失望,只能去别处寻找,正转身时,目光却注意到一个细节。

冰车桶上,“无忧”二字之下的划痕清晰。潘樾停步,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

他喃喃自语:“蓝紫色……冰……难道?”

霜霜不解看着潘樾,潘樾突然问:“你姐姐在哪儿?”

“姐姐临时有事,让我照看冰车。”

潘樾脸一沉。

树林里,顾杉冷冷地说:“行了,你不过想拖延时间,别白费力气了。我告诉你,在银雨街第一次见你,我就想杀了你,像你这样的人,仗着有几分权势,就肆意把别人踩在脚下,你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杨采薇:“顾杉,这都是误会,那天……”

“不必解释了,下去说给判官听吧。”

顾衫迅速向她逼近,杨采薇一边后退一边紧急想着对策,她瞥到身后有一个粗大的绳索,是固定蛟龙灯之用,蛟龙灯用几根杆子支撑着,杆子用绳索系在河边大树上。

杨采薇装作无力踉跄了一步,趁机捡起地上一块尖石,然后无力地靠在树上。

顾杉逼近,杀气腾腾。

杨采薇决定赌一把,大喊道:“顾杉,你这样做和你爹有什么区别?!”

果然,顾杉停住了脚步,像是受伤的野兽,眼神阴狠又脆弱。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水牢里的遭遇,但这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既然你痛恨暴力,痛恨强权,为什么还要用以暴制暴的方式去惩罚别人?”

杨采薇一边说,一边悄悄用尖石背在身后,费力地割着绳索。

这句话果然击中了顾杉,她情绪激动起来,杨采薇看在眼里。

“住嘴!一个自以为是的大小姐,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杨采薇看着眼前女子打扮的顾杉,又想起在地下室里看到的锁链、血手印。

杨采薇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是,你说的对,我相信,很少有人能理解,被自己的骨肉至亲憎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顾杉愣住,似是十分痛苦。

“顾雍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即使杀人,也要用血剑那样极致的方式,因为他享受那种在毫厘之间掌握一个人生命的快感。在济善堂,他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敢违拗,可唯独……他的亲生儿子,不肯按他要求的方式生活,所以他才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折磨你,让你屈服。”

顾杉缓缓放下冰锥。

“你说错了一点,我只是他的附庸,他从未将我视作儿子,甚至从未将我看作一个人。自我会走路开始,他就逼着我练习血剑,继承顾家的衣钵,但我不喜欢打打杀杀啊,我喜欢那些漂亮的东西,喜欢娘亲买的风筝,婢女买的香囊,喜欢漂亮的衣衫。”

当年,十五岁的顾杉着女衣,化女妆,梳理着长发,怔怔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孔。

她怅然若失,悄悄去看灯会,正玩得高兴,此时面前出现两个人,顾杉大惊失色,花灯掉落在地。

面前,顾雍脸如寒冰,怒目而视,顾顺跟在身后。

她被关进水牢,顾雍鞭打顾杉,衣服破裂,顾杉被打得皮开肉绽。

堂主夫人拉着顾雍,苦苦哀求:“别打了,别打了,杉儿,你快跟爹认错,你爹会原谅你的。

顾杉倔强:“我犯了哪条律哪条法?我没错!”

“我的话便是律,我的规定就是法!”

顾雍一挥手,手下将堂主夫人带走。

“杉儿,杉儿……”

夫人的声音远去,顾雍更狠地打了起来,顾杉咬牙硬挺着,哪怕血肉模糊,哪怕已经疼得神志不清,只是紧紧咬着牙关,唇边鲜血淌了下来。

顾雍打累了,将鞭子扔在地上。

“把他的头发给我剃干净!”

顾顺粗鲁地剪断顾杉的长发,青丝寸寸掉落。

顾杉疯狂挣扎着,却动不了丝毫,泪流满面。

“不要!爹,求求你不要!这是我想过的人生!”

顾雍冷酷道:“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顾雍一把抢过剪刀,扔在地上,动手去扯顾杉的头发,任凭顾杉痛苦地喊叫、挣扎,也无动于衷。

他们离去,石门关闭时,顾杉头上只剩一块块裸露的头皮,脸上还带着几分残妆,看起来似鬼非人,她扯动着铁链,手腕脚腕磨得鲜血淋漓,挣脱无望,疯了一般用手抓着墙壁,用头撞击墙壁,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杨采薇听完顾杉的故事,既同情又震撼。

痛苦的回忆,让顾杉原本平静的脸上开始微微抽搐。

杨采薇说:“所以你从济善堂的水牢逃脱之后,就用女子身份生活,躲在禾阳,可你怎么会留在强叔家呢?他明明是那样一个人。”

“那就是个畜生!自己生活不顺,每天喝得醉醺醺回来,就拿霜霜撒气,她当时只有五岁啊。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胳膊上脸上全是伤,明明自己在哭,但看我狼狈,还把自己仅有的一颗糖给了我。我们虽无血缘关系,但她是真的把我当成姐姐,也是这些年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必须保护她!”

杨采薇懂了:“这像极了顾雍对你的所作所为,每当你看着这一幕,你都会激动得浑身颤抖,直至心生杀机……你趁着灯会忙碌之际,在强叔喝的水里下了药,他腹痛难忍,独自到了河边,你趁此机会,用冰锥仿制的血剑,扎进了他的天突穴。”

杨采薇一边说,一边用尖石在背后割着绳索。

“大量鲜血涌入喉咙使人无法呼吸,所以受害人都是窒息而死。冰锥寒凉,引起了皮肉收紧,又导致伤口反而没有血迹流出。你杀人都选在僻静之处,待人发现尸首,冰锥早已融化,这就是为什么你屡次作案,县衙却没有找到任何凶器。”

顾杉得意一笑,摸了摸冰锥已经有些许融化了,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猎物。

杨采薇赶紧提高音量,吸引顾杉注意力:“从那以后,每到夏至时节,都会刺激你那些痛苦的回忆,让你难以抑制杀人的冲动。当你发现有大欺小、强欺弱的不公之事,便会锁定目标,用同样的方式,将他们一一杀害。”

杨采薇尽量拖延,但内心焦急万分,期盼着潘樾赶紧找来。

顾杉笑了:“难得碰到一个死的明白的人。”

杨采薇:“但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你这么恨你爹,为什么要拿走他的水波纹令牌,还一直带在身边?”

“你一个将死之人,就不要关心这么多了吧?”

顾杉又要上前,杨采薇继续说:“你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是英雄,但其实,你跟你爹没什么两样。你现在也不过是仗着你有武功而我没有,就在这恃强凌弱,把你的规则强加在我身上。你就是一个可怜的杀人犯,用的还是你最憎恨的血剑。顾杉,你如何能心安理得?!”

顾杉激动起来,眼眶通红:“你闭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这个嚣张跋扈只顾自己的人,也配控诉我?我可怜?呵呵,我倒要看看,等你被自己的鲜血呛进喉咙,垂死挣扎的样子,会有多可怜。”

杨采薇在身后的手抓紧时间使劲割着绳索,终于,绳索断开,支撑蛟龙灯的杆子倾倒,高耸的蛟龙灯摇摇晃晃,轰然坠落。

天灯上的灯油被引燃洒在了夜空,一滴滴的油火,在天空中发出簌簌声,天女散花一般洒在灯会现场。

因为河边这侧缺了支撑,蛟龙灯倒了过来,巨大的灯柱重重砸在树林上,砰一声蹦出无数的火星,将树木引燃,烟雾飘散过来。

顾杉没有意料到这种状况,被呛到咳嗽起来,杨采薇趁机踉跄而逃。

可没逃多远,杨采薇就体力不支,扶着树干大口喘气。模糊视野中,顾杉抓着冰锥、不紧不慢地走来,熊熊的火光,映照着顾杉扭曲的脸。

“恶女,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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