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赎人,王洛稍稍打乱了自己的安排,放弃了美林两星好评的海州美食,动身重返小白楼。
而他的归来,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当他若无其事地跟在青衣和秦钰身后,踏入一楼大厅时,换来的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惊恐。
走在前面的年轻青衣兀自不觉,还在招呼同僚帮忙。
“韩哥呢?韩哥在不在?又是东区老肉厂那个门房老秦!这次又得罪人了,我快要招架不住了……等等你们这什么表情?!有驭青大人跟在我身后吗!?”
当年轻的青衣骇然回首时,却只看到仍在喋喋不休的老太,低头垂眉沉默着的秦钰,以及某个面带微笑的白衣青年。
“这不是没事吗?你们别吓唬人啊,拿驭青巡检来开玩笑,很容易引来本尊的!”
这位青衣正抱怨着,就见眼前一道青影落下,他苦盼的可靠前辈韩宇,带着一副惋惜不肖子的苦爹表情,出现在他面前。
“小李,你再改不了这碎嘴,这辈子都别指望衣襟带红了。”韩宇说着,拍了拍小李肩膀,示意此地由他接手,而后便娴熟地接管了秦钰和老太。
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动作,开口说话更是直截了当,全无小李那般谦逊守礼。但老太却正好吃这一套,声调立刻就放低了,语态也不再咄咄逼人,片刻之后便被安抚地频频点头,只看向秦钰时仍恶形恶状。
得到解放的小李,则好奇地看向王洛:“你是谁啊?怎么感觉别人都在看你?是最近出演了什么蜃景的明星吗?我一般不看蜃景……”
结果小李的嘴还没碎够,就感到一阵惊人的压迫感自四面八方袭来。
而这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委屈道:“等等,我又说错话了?不会吧,没看过蜃景还是罪过了?你们讲点道理啊……”
终于,一个衣襟带红的青衣从三楼跳下来,一把抓起小李,将其丢上二楼,而后看向王洛,谨慎地问道:“伱又回来做什么?”
王洛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秦钰:“我是他的担保人,来领人回去的。”
红带青衣有些疑惑地看了眼秦钰,似乎想问:就这?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就这便就这吧!
“好好好,那你赶快带人回去!”
说着,这位红带青衣直接抓过秦钰的手臂,将这位苦面人似免费分发的赠品一般强塞到王洛面前,然后长袖一挥,便要以青衣仙法【长袖清风】将两人送出小白楼外。
这道清风并无杀伤能力,只是拿来驱散人群、整顿场地秩序,然而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官家仙法,有大律法的加持,天然就对庶民有着位阶压制。一名红带青衣用出的清风,理论上就算是得授元婴的高人也要抖上三抖。
然而袖管挥动之后,红带青衣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仿佛真的是在推元婴!对方虽然的确在随风而动,但也仅仅是在原地平移了三尺,就连脚步都没踉跄一下。
这当然不是因为王洛的修为真有元婴水平,也不是这红带青衣修为注水,而是长袖清风中最为重要的官威,竟全然无效!
红带青衣愣了一会儿,不由想到了一個恐怖至极的可能性。
什么人能无视官威?什么人能令道心破碎?
于是本来蓄势待发的第二道清风也便挥不下去。
而王洛本来其实是打算借势离场了,此时却也停下了脚步。
因为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二楼那个碎嘴小李的惊呼声。
“啥?张司木要处分语杼前辈?为啥啊!?他俩以前没仇吧?不是,我呜嗯嗯嗯!”
惊呼声戛然而止,仿佛口中被强而有力的同僚们塞了热火烧,但他提供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多了。
王洛抬头看了一眼二楼,轻声道:“张司木,我记住了。”
青萍司的小楼内,说话声音再轻,青衣们也都能听得到,然而王洛还是刻意放低了音量。
有些话,轻声说,分量才重。
——
王洛并不急于去关注语杼,而是按部就班先将秦钰送出小白楼。这位苦面人轻声道了谢,冲王洛认真举了个躬,便缓步向石府归去,那麻木的姿态宛如行尸走肉。
若是放到闲时,王洛肯定要上去为他仔细推敲命格,看看是什么让一个本该命泛桃花之人,屡屡命丧桃花!可惜正如前次相遇那般,王洛并不闲。
算算时间,石玥和张俞也该见到面了,而王洛对会面的结果非常好奇。
张俞,张司木,这恐怕不是巧合吧?
——
时间倒退一小时。
石街东区,向善路北,这片市井餐饮文化最为发达的地方,有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形若竹笋,通体晶莹,四周围出一片雅致的袖珍园林,园林外则紧挨着各式喧嚣的商铺,茂盛的花木就在铺间招展。其设计审美充满了上城区的华美风格,却又巧妙地融入到了石街的底层市景之中。
纵观整个茸城,能兼顾两种风格的建筑,也是屈指可数,在石街更是独一无二。于是它便成了与青萍司的五层小白楼并称的石街地标建筑。
它是石街首富张俞的府邸。
若是对茸城史,尤其石街相关历史更熟悉些,便会知道,这栋充满现代风的竹笋楼,历史极其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八千多年前。
那时候的茸城还名唤灵溪镇,石家先祖们历经千余年的拓荒经营,终于将灵山脚下的荒地开垦成一座繁荣小镇。而随着家族自身的繁衍壮大,最先于灵溪镇建立的石家小院也越发显得狭小不足用。于是当年的石家家主便另觅地址,建起一间宽敞气派的宅院。
之后数千年,宅院历经上百次翻修,始终都是石家家主的居所,也是灵溪镇/城的核心,而原先的祖宅则逐渐沦为纪念及祭祀之用。直到新仙历的900余年,家道中落的石家维护不起自家的大宅,不得已将其专卖给石街的新贵张家——连同手中一枚玉符一道。家族则回迁到那曾被嫌弃狭小的祖宅中。
再之后两百余年,石家人便蜗居在祖宅里,见证石街新贵将那古旧破败的大院不断翻修,变得越发华美,也越发陌生。
好在此时这竹笋楼内,正有个好客的主人,为新来的客人介绍着两百年间的诸多变化。
“……这三层中庭,收罗了来自五州百国的各类珍稀灵植,而能将生长环境各异的灵植兼收并蓄,则是多亏了这道丰净神璃罩,此物乃旧时代遗产,历经天道变迁而不损神通,其价值比罩中区区赏玩花草要更珍贵得多了。我在聘请兴澜庄的工匠们扩建此楼时,便决定无论成本,也要以丰净神璃罩为核心来搭建三四层。这既是为了成全空中花园一般的美景,也是为了纪念此物的原主人,也就是石家。”
张俞背负双手,慨然叹道:“每当看到这件文物至宝,我都会提醒自己两点,其一,石家是茸城的开拓者,石街曾经的统治者,影响力早已根深蒂固,以至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都铭刻着石家的印记,无论何时,都要对这传承了近万年的家族保持敬意。其二,世间从无长盛不衰之物,强如昔日灵山,因天劫而灭,兴盛如茸城石家,也会因势而衰,连传家之宝也不得不转卖他人,我若不能兢兢业业经营家族,子孙后代也难免为其他人所取代……”
说完,张俞转过头来,看向年轻的访客。
“不知石玥姑娘,对此又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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